第11章 投食

当日傍晚，夕阳将整个院子渲染成金黄。沈婉吃过晚饭，打算偷偷的去看一眼表哥。她用帕子包了几块糕点以防万一，跟母亲说去找表姐玩。

        沈母“不是今日上午你们刚玩过？”，沈婉正了正脸色“我想去请教表姐学琴的事情”。沈母不疑有他，只是叮嘱道“那你请教完就尽快回来，不要在院子里乱跑”。沈婉点了点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祠堂在后院的正东方向，沈婉没有让小叶跟着，自己一个人走到祠堂前面。祠堂并无人看管，沈婉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看见李尘跪在中央。

        李尘扭头看见是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沈婉支支吾吾的解释“我，我刚刚散步到这边，就进来看了看”，心虚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李尘见她这副模样，嗤笑“撒谎都不会”

        沈婉：我刚刚还在母亲面前撒谎来着。

        沈婉转身把门关上了，小心的问道“表哥，你吃过饭没有？”，李尘盘起腿席地而坐，眼睛里露出疲惫“快给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沈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带吃的了？”

        李尘挑眉，觉得自己这个表妹实在是有点蠢“不然你来找我干嘛？看我笑话吗？”沈婉立马辩解“不，不是的”

        她也坐在李尘的旁边，从衣袖里拿出用帕子包好的芙蓉糕，递给他。李尘接过，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芙蓉糕实在是有点噎人，吃一口得歇一会儿。他笑道“以前我被罚的时候，也是有人给我送吃的”

        沈婉心疼的蹙了蹙眉，问道“表哥，你经常被罚吗？”

        “对啊！经常”李尘觉得好笑，自己的妹妹都没有给自己送过吃的，这个乡下表妹倒是殷勤的过来偷偷的看他。

        沈婉内心觉得表哥好可怜，被关在黑黑的祠堂里，还不能吃饭。不由得感叹“大伯父真凶”，听到这话，李尘笑了起来，少年桃花眼水光潋滟“你竟会这样想？他们都只会认为是我的错”他停住了笑，接着话头一转“下次别带这些糕点了，太腻了”

        沈婉乖巧的应了声“好”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少年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不语。夕阳透过窗户斜照进来，洒在少年的身上，他浑身像发着光一样。

        沈婉此刻想到：君子如玉。

        “沈婉”李尘叫道。

        “嗯？表哥”她应道。

        “算了，你这样小，什么也不懂得”李尘自嘲的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回去吧，明日我就会让人把字帖送到你那里去”

        沈婉听了这话，内心顿时觉得万分委屈。原来表哥是以为我想要那本字帖才过来的！她就是感激表哥之前为她解围，又在她跌倒时帮助她。她的脸涨的通红，白皙的脸蛋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眼睛像是包了一眶泪水，摇摇头“表哥，我并不是为了那方字帖”

        看见沈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李尘有点措手不及。自己的两个妹妹自小被娇宠，性格刚强，被他欺负时只会暗戳戳的欺负回来，顺便再嘲笑他一波。哪里是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哎呀，你别这般模样。我说错了，是我自己想把字帖给你的。”李尘扶额无奈道。

        沈婉尽力把眼泪逼了回去，展颜一笑“我不要表哥的字帖，君子不夺人所爱”

        李尘觉得好笑，现如今这个乡下丫头念了几天的书也能说出大道理了。“那你知不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问道。

        沈婉摇了摇头，李尘摆了摆手“你回去看看书就知道了。快回去吧，要是被发现了，你也是也要受训的”

        离开时，沈婉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溜了出去。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沈婉回到了西院，向沈母禀告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房间，坐到了书桌前。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伤仲永。当夜，沈婉看了好久的书，才欣然睡去。她觉得伤仲永这个故事不适合用在表哥身上，虽然表哥自小聪明又有才华，但是它并没有借此向人显摆，它只是不爱念书罢了。

        第二天一早，西院就来了个小厮，递上一本字帖。“大少爷让我送过来的，姑娘收着吧”，沈婉收下那本字帖，问了一句“表哥还在祠堂吗？”

        小厮脸上挂满了笑容“大爷一大早就放少爷出来了，现在少爷正在补眠呢”。沈婉听了内心欢悦起来“那就好，替我谢谢表哥。”小厮便回去复命了。

        一直到过年前，沈婉都在房间里对着表哥送来的字帖描字。一日，李惠进她房间，看见这方字帖，酸溜溜的感叹“啊，表哥竟真的把这个借给你了”。沈婉低头微微一笑“表哥是个好人”

        过年那天，天气晴朗，冬日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整个李府挂满了大红灯笼，又喜庆又好看。沈婉一天都呆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陪着母亲做针线，她看着母亲安静的侧脸，恍然觉得母亲似乎又消瘦苍老了不少，眼角的皱纹如针般刺痛了沈婉的心。小小的她还不明白，每日所忧为何。

        明明自己和母亲都在李府过的不错，但是好像母亲反而总是忧心忡忡。

        李府年夜饭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吃的，一张红木大圆桌坐满了人。老夫人坐在正东，看着自己的子孙，顿时感到心满意足。坐在李惠旁边的李若环顾四周，小声凑过去问自己的妹妹李惠“为何不见沈婉啊？”，李惠夹了一个醉虾放进嘴里，不紧不慢的吃完然后开口“李府的家宴，她为何来？”

        李若：这话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呢。

        坐在另一侧的李尘也听见了这话，蹙了蹙眉。

        沈婉和母亲正在房里吃饭，沈母做了四个菜，一道水晶肘子，油光发亮；一道藤桥排骨，金黄可口；一道翡翠丸子汤，鲜嫩滑口；还有一道虾馍，金黄酥脆。沈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希望我们家婉婉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接着一饮而尽。

        沈婉劝道“娘，你少喝点。”沈母内心酸涩，望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强颜欢笑“婉婉，你说，你爹爹为何丢下我们就走了”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懊悔和痛苦的情绪包裹着她，无所遁形。

        若是自己当初能够早点就写信给自己的妹妹借一些钱，自己的相公也就不会走，婉婉现在也就还有父亲。

        沈婉把酒壶偷偷的藏起来，然后坐到母亲的身边，目光炯炯“娘还有婉婉呢，婉婉和娘会一直在一起”。

        燃烧的灯芯发出‘噼啪’的声音，沈婉靠着母亲听到絮絮叨叨的讲父亲的趣事，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思念父亲，在李府，她和母亲始终是外人。

        她和表姐，表哥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是来自崖州的乡下女，即使很努力的练字，学琴，去尝试以前她根本就没可能接触到的东西，但是那又如何。

        若是父亲还在，自己一家人在崖州过着新年。

        沈母不胜酒力，晕晕乎乎的说“娘去床上躺一会儿，你也早点休息吧”说着，便合衣睡倒在床上，沈婉爬到床上，给母亲盖上了被子。然后又坐到了桌子面前，吃了几口菜。正欲唤人把菜撤下去，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走出房门，看见夜色下李尘站在院中。或许是因为今日过年，他穿了一身绛红锦衣，玄色腰带上仍挂着姜黄香囊。

        少年在桌上听见李惠的那样一句话，内心竟隐隐有些不安。

        于是，他过来了。

        表哥似乎又长高了些，沈婉想。“表哥，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少年的脸在院子的灯笼照耀下，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我来带你去看烟火”

        沈婉摇了摇头“母亲喝醉了，我得照顾她，走不开”

        “小叶”他唤道“你好好照顾沈夫人”

        “是，大少爷”小叶应道。

        “这样足够了吧？”他挑起眉问道。沈婉点了点头，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即使院子灯火通明，但是在黑夜里，还是会很容易磕着，沈婉走的格外慢。

        李尘见此，一把抓着她的手拉着她，不满“走得这样慢，等你到的时候，烟火早就结束了”，沈婉支支吾吾解释“表哥，我，我只是有点怕摔着”

        果然，李尘拉着她走得快了很多。李府的院子实在是比想象中大很多，平时母亲不让她乱跑，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院子最后面还有一座微高的假山，李尘拉着她走到了最高处。她累的气喘吁吁，抬眼看去，这座假山可以望见整个后院的全景。这样高！自己这么久了都没有注意。

        两人寻了块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坐下了，沈婉感叹“真高呀！”，随即她又疑惑的问道“表哥怎么吃饭的时候跑出来了”

        李尘语气漫不经心“已经吃完了。”

        她点了点头。

        “嘭”，只听见一声近似于闷雷似的声音,接着一条银蛇随即升空,在天幕中炸开,像一朵盛开的花，绚丽灿烂。接着更多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又奔放又热烈。

        沈婉简直看呆了，她的脸上露出惊异高兴的神情“，想起夫子教的诗句''火树银花不夜天''。

        李尘看着沈婉这样的模样，也笑了。自己当时听到李蕙那句话时，心触动了一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女想必今天很难过吧，他又想起那双似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心有所动。吃完饭就过来带她看一看烟火，或许她能开心一点。

        沈婉看着满天的烟花，闭上眼睛悄悄的许着愿，表情虔诚无比。

        希望新的一年，母亲可以快乐一点，自己能够瘦一点，姨母能够有自己的子嗣，表姐们能够心想事成，老夫人身体康健，还有表哥能够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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