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买花
市嚣渐息，夕阳西下，仅剩下夕暮的余晖轻轻的唤醒着倦归的生灵，晚霞涂抹着花瓣，布谷鸟清脆着柳梢，炊烟缭绕的小镇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梦里有一个栀子花香的女人，穿着素色的旗袍，撑着油纸伞，手里是一杯气泡水。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黄昏，带着夏日雨后的燥热，青石小巷里漫步。雨停了，伞被缓缓的收了起来……
那应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下一秒，许妍从梦中苏醒，如往常般的忘却了一切。窗外暮色如墨般已悄然袭来，任思绪飞舞，在落霞铺彩之时，抚平躁动的心绪，浸润心灵，摆脱世俗的纷扰，获得短暂的平静。
这是一个人的夕阳，一个人的世界，独属于一个人的远行。
每一次下夜班睡醒，许妍都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就像是被故意的遗落在了凡尘之中，孤独寂寞，无依无靠，找不到根，寻不到源。
手机的闹钟响了！
十二月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
万家广场是许妍家附近最大的一个购物广场，占地面积45万平方米，是近几年随着大学城的扩建而衍生出来的，涵盖了购物中心、写字楼、高档住宅三大业态，集购物、休闲、娱乐、商务、居住为一体，最大程度的满足了当地居民的日常需求，推进了经济的发展。
这个地方就是许妍的目的地。
从许妍五岁开始，许妍的妈妈就要求许妍每年的这一天都要买上一束花和一壶酒去看望一个故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每次妈妈提起这个人时严肃郑重的模样都表明了事情的重要性。所以许妍从懂事以来，就给自己在这一天设了闹钟，避免忘记。
这个广场是最近几年许妍经常关顾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一次性买齐全部的东西。之前大学城还未扩建时，这里方圆十里地都找不到一家卖花的店，许妍每次都得转好几路公交车，去市中心买花，一次来回得折腾掉大半天的时间。
许妍的妈妈都是晚上九点左右带着许妍去江边祭拜这个故人。这条江就在许妍家附近，现在那片地方荒无人烟，江边没有一户人家，据说是因为这条江出过事，江附近的人家全部都搬走了，目前就剩下一家孤儿院。
许妍要去的花店名叫“花语”，老板娘是一个十分美丽的中年女人。她经常去这家店买花，一方面是每年必须要买的花，另一方面是因为老板娘。许妍常常会去这家店光顾，时间久了，人也熟悉了。她很喜欢和老板娘聊天，老板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她身边，许妍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沁人心脾；冬日里的一杯咖啡，香醇可口。
这家店的位置很偏僻，在三楼一个非常角落的位置，门口放着一只巨大的熊玩偶，店里布置的很温馨，小角落里放着沙发和桌子，墙壁上贴着心愿贴。许妍轻轻的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正在优雅地品茶，“你来了。”老朋友般的寒暄。
许妍走到女人对面坐下，甜甜的笑道，“姐，我又来打扰你了。”
“欢迎之至，你来了，我可高兴了，想你好些时日了，估摸着你也是应该要来了。”女人倒了茶递给许妍。
“谢谢。”许妍双手接过。还是一如即往的茶香四溢、回味无穷，入口微有些苦涩，慢慢的，唇齿间流荡着花香的甘甜。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女人温柔的注视着许妍。
“昨晚是夜班，比较折腾，今天就睡迟了。”许妍将手里的包放在身旁，包上挂着的玩偶露了出来。
女人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放下，“你妈妈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许妍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是包上挂着的小熊玩偶。这个玩偶是许妍妈妈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自己亲手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她非常喜欢且珍惜，把它挂在随身的帆布包上，以便可以每天看到。
“昨晚夜班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女人关心的问道。
“昨晚有一床病人病情发生变化，抢救了……”
许妍事无巨细的把15床的情况说给了女人听，女人非常认真的听着，不时的安慰、鼓励她。
“那小女孩最后有抢救回来吗？”女人往许妍的茶杯内倒入茶水。
许妍摇了摇头，沉默了。
女人温柔的摸了摸许妍的脑袋，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也许这对于小女孩来说，是一个解脱了。她去往了一个没有病痛疾病的世界，在那里她会生活的更好的。人不是只有生活在这个世上，才是活着！”
许妍愣愣的注视着女人，她的目光温柔而又深远，像是在追忆某些曾经失去的东西。
“姐，那我先走了。”
“好的，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许妍手里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花束，准备去广场旁的老巷子里打壶酒。这其实不能说是一家店，应该说是一户人家。卖酒的是一个姓胡的中年大叔，北方汉子，祖上传下来的一门精湛的酿酒手艺，不专门开店营业，就周围的邻居和认识的亲朋好友会去那边买些，量不多，有的时候得特意拜托他留一些才有，不然都被爱酒的人士买走了。
许妍一个月前就跟大叔打过招呼了，让他帮忙留一壶。胡大叔也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许妍沿着路旁的小巷子走进去，拐了几个弯才到达了目的地。
胡大叔家是个自建房，面积不大，有个小院子，里面种着白菜、花菜，一旁的花盆里是翠绿的蒜苗，长势很好。
许妍刚准备敲门，结果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纸。
有事外出一周，酒在老地方，自取。
胡大叔是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地方，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家人。他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周他要出门一趟，许妍之前和大叔闲谈的时候有问过这个事情，他说是去找他儿子。
老地方说的是房子旁的一个小房间，面积很小，仅能放下两辆的电动车。门被锁着，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许妍搬开花盆，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的长桌上就放了一壶酒，用空的雪碧瓶子装着，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许妍的名字。
许妍将钱放在桌上的铁盒子里，拿上酒，关好门，将钥匙再塞回花盆底下就离开了。一抬头，天空中竟下起了蒙蒙细雨，细雨淅淅沥沥的，一直下个不停。
还好有备无患，带了伞！
许妍掏出包里带着的雨伞，撑着伞走在青石古道上，脚尖微湿。走到巷子口时碰到了迎面走来的念岳清，行色匆匆、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竟一时没发现对面撑着雨伞的许妍。
许妍刚准备打声招呼，念岳清直接往屋檐下躲去，这时才发现细雨绵绵中的许妍，眼神中闪过一丝的不自然，慌张的将手里的纸张塞入裤兜里，许妍有些疑惑但没有进一步的深究，小心的避开水洼走到屋檐外。
“念岳清，你要去哪里啊？我可以撑伞带你。”许妍看着念岳清说道。
念岳清沉思了一会，“环境变得太多了，跟我记忆里的都不一样了，我也还没找到地方。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带到广场那边，我在那边躲会雨，谢谢你。”
“好的。”许妍跨了一小步，将伞伸过去。念岳清连忙走进伞里。
雨还在下，眼前的景色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帘幕，叫人看得不真切。雨伞内的空间不大，两人肩并肩，走在这青石小路上。
烟雨朦胧雾蒙蒙，细雨纷飞眼蒙蒙，夜色阑珊醉蒙蒙，是梦是醒分不清。
“你是来找人的吗？”
“嗯……”一个遗忘的故人。
“好了，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谢谢你了。”念岳清感谢的看着许妍。
许妍将伞收了起来，接过念岳清递过来的花束，花束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淋到一点雨，包装纸清清爽爽的。
“没事，没事。”
许妍见念岳清的肩膀处淋湿了，正准备掏出包里的纸巾，手机振动了。
许妍对着念岳清示意了下手机，连忙走到不远处接电话。
“喂……”
科室的电话！
接完电话，许妍把包里的纸巾塞入念岳清手里，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晚上五点半开会，科务会。许妍竟给忘记了！
现在已经五点四十分了，广场离医院走路至少要一个小时。天了！又得挨批了。
许妍是六点到的科室，护长当时正在点评护理查房，她猫着身子打算悄咪咪地溜进会议室，结果正巧被护长逮着个正着，然而护长今天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让许妍赶紧找个位置坐好，别挡着投影屏幕。事后也没提她迟到的事情。今天的科务会也罕见的只开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凌容娇伸了个懒腰，“我要赶紧去睡一觉，困死了。”凌容娇今晚是下夜。护长规定不管上什么班次，不管有任何理由，一律不得请假，科务会任何人都得参加，没有特殊个例，没参加的则一律予以扣奖金处罚。
凌容娇揽过许妍的肩膀，“许妍，你还挺幸运的。刚好今天发文件公布聘任的事情，所以那位今天心情好，不然你今天就……啧啧，该倒霉了。”
聘任？
护长前段时间外出支援，当时就有风声说是她这是去丰富简历，镀金的，回来时间一到，就得上去了。所以这是到时间了是吗？！
“15床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什么第三次啊？”
“第三次发生死亡啊。”
“对哦，这事情整的怪奇怪的，一个月连着发生三次，还都在同一个床位。”
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更衣室谈论着，手里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个月第三次了啊！
许妍听到她们的谈话，想到刚刚经历的抢救，下意识地抓住包上挂着的小熊，小熊毛绒绒的触感从指尖缓缓地沿着脊背传到了发梢。
凌容娇搭在许妍身上，自顾自地说着，“不过这个月还真是多事之秋，这都第三次了。”凌容娇意有所指的说，“第一个是个脑干出血的病人，凌晨时分走的，据说还没有家属。哦，对了，当时是你给病人做的尸体护理吧。”
许妍下意识地回避开了凌容娇看过来的视线。
凌容娇转回头，接着说道：“第二个，是那个老病号，基本每个月都要来住一次院。这次来的时候，主要是想治头晕，当时其实不需要把她放在15床，15床是重症病房，她一活蹦乱跳的，不符合条件。但是没办法啊，床位紧张，只好放在15床先过渡下。”
“谁知道啊，世事无常。”凌容娇一副遗憾的表情，“第二天晚上人就没了，据说那天二线还是主任了。可惜了那些钱啊，据说她是个拆迁户，拆迁赔了十几套的房子，融城小区那边好几个楼层都是她的。”
“许妍，你说，她无儿无女的，老伴也去世了，这房子最后归谁啊？”凌容娇疑惑地问道。
许妍扒拉下搭在肩膀上的手，“反正不会归你。”快步离开了。
“哎，哎，许妍——”凌容娇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这是生气了？！
凌晨一点，许妍突然从梦中醒来，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窸窸窣窣地翻找着。
啊！找到了。
许妍摆弄着手里的小熊玩偶。小熊就巴掌大，全身都是蓝色的，唯独左侧的折耳是白色的。
“你包包上挂的小熊很可爱啊，眼睛特传神，哪里买的？我想买只一样的给我哥当礼物。”
“啊！那个……不是买的，是我妈妈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小熊眼睛很漂亮对不对，和市面上卖的很不一样，就感觉跟，额……像是真实的眼睛。”
“小熊为什么左测做成折耳啊？”
“那个啊，我也不大懂。我问过妈妈，她说是因为，这个品种的天生残缺。”
“残缺吗？！既然是你母亲亲手做的，那就买不到了，感觉有点遗憾了。”
“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问题。没事，我换个礼物给他。”
小熊吗？许妍摸了摸小熊身上唯一的白色，那个左侧折耳。
也许可以试试看做一个新的。毕竟，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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