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郎，莫负阿爹所托！
夜幕降临，天空一片苍蓝，长庚星陡然升起在跌宕起伏的群峰之上。
初秋塞外的风已经有了入骨的寒意，杨熠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
身后八尺开外站着的亲随副将杨显德、郭巍手扶腰间佩剑，迎了上来。
三人一言不发，向着城墙下走去。
夜色里，铠甲与武器相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清晰可闻。
杨熠伸手拨开了中军大营营帐的门帘，站在两边守候的士兵，连忙跑到灯盏前，点亮了油灯。
杨熠虽满脸憔悴，却依然腰背挺直，气宇轩昂。
他缓步走向营帐内的榆木交椅。
待州守备军的大营设置极尽简朴。
正对帐门摆着两把旧交椅，一张榆木茶几。
交椅背后的墙上挂着西峡关周围六州的地形图。
帐内唯一的奢侈品是杨熠座椅上铺着的那张深灰色狼皮。
杨熠坐在交椅上，垂首沉思，右手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
白日他已经找粮草押运官议过了。
那押运官说官家言国库虚空，一时也调不出粮草了，军中粮草就算精打细算，百般节省，也只撑得五日。
杨熠不由地忧心忡忡，若是不在数日内打退辽兵，就算守备军拼到全军覆没，也只能落得个城破，成千上万百姓被烧杀抢掠，生灵涂炭的结局。
杨熠一辈子忠君爱国，岂能眼睁睁让这种上愧对君王，下无颜面对百姓的事情发生。
杨熠咬咬牙，狠狠攥了一下椅子扶手，高声对帐门候立的士兵说：“传前锋军统领杨璟！升帐议事！”
士兵得令，转身便跑。
一盏茶的功夫，营帐门帘“唰”地一声被掀开。
浓重的夜色里，一个修长精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个年刚及冠的年轻男子。
他身穿银白色鱼鳞甲，黑色布裤，脚蹬一双乌皮靴，一头乌发利落地梳成发髻，用一只镶银皮冠束着。
杨熠抬头看见了他，深皱的眉头微微舒展，朗声道：“七郎，进来！”
那男子点头，快步走到杨熠座前，单膝跪下，双手拱起行礼道：“七郎见过阿爹！”
他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流水，优美如风入松林。
杨熠点点头，伸手示意儿子起身。
杨璟含笑抬起头来，动作利落地一甩甲裙，侧立一旁。
这杨璟虽则年方弱冠，却生的肩宽乍背，腰肢紧致有力，身姿挺拔，英气勃勃。
他虽面目清秀，却端的膂力惊人，武艺高强，十八班兵器，精通至少一半。
但是，让他少年出名的，还是他那一柄六尺长的银枪。
“七郎的银枪”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威震沙场。
杨璟身形如鬼魅，腾挪转移，一双猿臂上下翻飞，将一支长枪舞得滴水不漏，能取敌性命于电光火石之间，亲眼见过的人无不对他天神般的英姿心服口服。
杨熠眼含爱怜地看着他的这个幺儿，说道：“七郎，这几日辛苦了。”
杨璟连忙弯腰拱手道：“阿爹言重了！寒云身为臣子，和人子，尽忠、尽孝乃是本分。不肖子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为阿爹分忧。”
寒云是杨璟的字，当年夫人怀着七郎的时候，杨熠刚被任命为幽州都护，就任时路过西峡关。
看着那巍峨的城门，便不由地吟起了刘长卿的那两句诗：“寒云带飞雪，日落雁门关。”
于是，寒云便成了七郎杨璟的字。
“七郎，今儿有个为官家尽忠，为阿爹分忧之事，你可办得了？”杨熠身子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问道。
杨璟闻言，一个健步跨至杨熠面前，拱手跪下道：“阿爹尽管吩咐，寒云定然以命效忠，不负所托！”
杨熠单刀直入地说道：“如今，西峡关被辽军围困已五日，待州守备军以七千兵力对战十万辽军，本无胜算。而今，粮草也将消耗殆尽，仍不见救援。现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驻扎在两百里以外固宁的那十万禁军了。”
杨璟闻言秀丽的剑眉一蹙道：“潘瑞那个老贼，一向与我杨家不合。这次辽军进攻待州，大战之前我军就曾数次向他请求支援，这老贼一直按兵不动，怕不是等着辽军把我杨家军打散了，辽军也被我军消耗的差不多了，他才来个猴摘桃子，抢个便宜军功？”
杨熠听得儿子这一通义愤鲁莽之言，脸上有了怒容，喝道：“七郎！休得胡言！潘大人是官家器重的贵臣！官家岂能看走了眼？潘大人怎么说也是贵为抚国公！也是你的长辈！轮不到你这竖子指摘！而且，若不是当年你打死他那侄儿，他又怎会与杨家结怨？与我杨家为敌？”
杨璟瞬间满脸羞愧，哑口无言。
半晌，他涨红了脸低声道：“阿爹，孩儿错了…莫生孩儿气！有何任务，尽管吩咐，孩儿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杨熠看着儿子那双闪亮的星目，不禁心软，叹口气道：“阿爹需要一个人，连夜突围出西峡关，奔赴固宁，向潘大人请求救援。这事你可办得？”
杨璟剑眉一挑，嘴角一弯，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他拱手朗声道：“孩儿这就准备一下去固宁求潘大人！定不负阿爹所托。”
杨熠叫人伺候笔墨，写了一封密信交给杨璟道：“你待夜深人静，辽军入睡时从西峡关城门出。尽量轻装简从，越快到固宁越好！”
杨璟笑着单膝跪地，一拱手道：“孩儿得令！”
杨熠站起身来，走到七郎面前，伸手摸了摸他那仰起的笑脸，忽然一阵心酸，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几十年沙场征战，在一场场恶战中他失去了五个儿子，现在杨家只剩了几个年轻寡妇和六郎、七郎两个儿子。
今夜七郎这一路也是凶险万分。
杨熠猛然转身，背对着七郎闷声道：“退下吧，做好一切安排，莫要有任何遗漏！”
杨璟拱手倒退着，看着父亲的背影退出中军大帐。
杨璟大步走出军营，回到前锋营，点了两名精明强干，武艺高强的都头，命他们换了常服与自己同行。
杨璟又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脱下身上的盔甲，拿出一身轻便的黑色布袍穿上了。
他从立柱上拿下自己的佩剑。
“呛啷”一声，杨璟将宝剑拉出鞘。
那秋水一般寒光粼粼的银刃映出了他年轻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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