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折双子剑斩孽缘(二)
郡司府的婚事可谓整个灵鸟最喜庆丰盛的大排场,骠骑府的公差们策马疾行进入城门,放眼望去,主城的繁华街道上挤满了贩卖喜糖喜饼的商贩,红绸绣球更是挂了满天满楼,好一副锣鼓喧天的欢喜架势。
齐宅内正逢大喜,府内家丁们正领了两位公子的命,沿街散着喜钱和酥糖,且朝街上的小孩儿们大方派发了福袋,小朋友们围着门前的拴马石柱和守门狮兽不停转圈,在地上捡着干净的花红碎片玩。
一阵吉时已到的爆竹声忽然炸起,正巧为前来救人的迷茫玄卫们指了条循声的明路。
季宓宁尚不知临神的玄使们已配刀赶到,依然在祠堂外做着顽固挣扎,齐骁见她铁了心不肯进门,便索性将季宓宁打横抱进怀中,跨过了齐府祠堂的门槛。
可谁知此举如同激怒了神明一般,自打季宓宁过了宗祠的门槛,祠堂内所有的灵牌便全部翻倒在地面上,并巧合地带倒了最正中央的供奉香炉。
此等变故动静巨大,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宾客和长辈的耳中,连带齐骁齐梧也被瞬间一惊,愣在了原地。
“”
下一刻,香炉上的火光点燃齐家先祖的牌位,屋里霎那间火光冲天,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迅速蔓延至梁上垂挂的帷幔,风风火火地烧了起来。
季宓宁猛地呛进一口熏气,齐骁立即接过帕子捂好她的口鼻,将人又往怀里护了紧。
她见情势不对,立即把手中的婚喜纨扇扔进大火之中,朝齐梧齐骁大喊道:“大公子!咱们快走!快出去呀!着火了!”
齐骁抱着她的手依旧没松,兄弟二人几乎立即回过神来,但却并没对走水而毁的祠堂有什么留恋和不舍的情愫。
齐梧上前一把将母亲水氏的牌位抢出,转身示意家丁小厮们速去搬来水龙灭火之后,便波澜不惊地随兄长走出了祠堂。
许是怕她趁乱逃走,齐骁低头轻声安抚季宓宁道:“阿宓不必忧心,面见先祖这步就算完成,待到正堂三拜拜过,我们便入洞房。”
季宓宁吃力地托着头上的钿子反抗道:“可是祠堂都起火了!你们家先祖的牌位都烧焦了!你们还有心情洞房?!”
她胡乱踢掉了脚上的正红绣鞋,足腕上系着的喜铃叮铃铃一阵响动,用力用手捶着齐骁骂道:“看见没有?你们家先祖都不许这门亲事!还不赶紧放我下来!”
院内几乎乱成了一锅粥,抱桶救火的、干瞪眼着急的、抱着孩子要往外逃的只齐梧齐骁两个最该火烧眉毛的反而淡定。
想来今日这个堂一时半会儿是拜不下去了,齐梧刚示意兄长将季宓宁抱进主屋好生看管,门外毫无头绪的玄卫们便拔刀冲了进来。
齐府的打手们着实凶悍,但奈何骠骑府一众都是奔着自家未过门二夫人而来,胜券在握,更是格外勇猛上了一层楼。
二十几号人你追我赶地冲进祠堂院落,或伤或激烈地重新斗作一团,季宓宁见到为首的玄卫,正巧是当初从城门处为她送来十七信件的那位,顿时为他们提起了一口气。
现下的场景大约只能用混乱来形容,如果还有更贴切的词,那么一定是混乱至极。
祠堂内涌着怎么也扑不熄的烈焰,滚烫的气浪和浓烟四处扩散;祠堂院外的席面内更是人人自危不知所措,眼疾手快早就跑出去的还好,可眼下一众玄卫和打手混战在门外,刀枪剑影反倒比烈火更吓人些,院里的宾客也统统不敢再闯出,只好一股脑涌到侧面的小门处摩肩接踵,迫切逃脱。
这哪里是婚宴?这简直是惊变大杂烩的鸿门宴?!
“兄长,你先带阿宓回去。”齐梧丝毫不为勇猛的玄卫所动,神色骘暗,回身向齐骁沉声嘱咐道:“堵死赵容疾的后路。”
他掏出钥匙,亲自打开了南边常年落锁的小门,季宓宁见大事不妙,立即踢着腿求救道:“玄卫救我!玄卫救我!玄卫救”
三声都还没喊出口,齐骁便转动手腕将她的嘴巴捂住,带她离开了乱作一团的婚宴。而齐梧则在身后落锁,顺手将钥匙投进了祠堂中的大火里去。
见季宓宁被齐骁带走,为首的玄卫自然不愿意,弯腰拾起丧命家丁的长刀便直直冲上。可齐梧面前就像有着铜墙铁壁般难以接近,纵使玄卫双手持刀奋战,也没办法敌得过这一波又一波的凶悍打手。
入秦坐在房顶上聚精看戏,不住地夸赞这玄卫道:“这才算是让我看得入眼的凡人,像点样子。”
“什么!招福都被齐骁抱走了!你还有心看他们打架?”
“帮他一把好了。”
入秦伸出两只手指,在面前凭空画出一道发着金光的符咒,合掌一推,便将其分为十来股,分别附着在了骠骑府的诸位玄卫身上。
原本就剽悍无比的玄衣青年们顿时如虎添翼,身上的伤口全部自行愈合,持刀的手腕也不再酸痛,通体只觉得轻盈气爽,抛却了长途策马颠簸后的所有疲惫,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门外的家丁和打手,全部抓起双刀闯进祠堂,誓要同齐府的这些对手殊死一战。
虽然解决掉这里的人只是时间问题,但那边的季宓宁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齐骁重新派出一批心腹守住思古园各处,将她抱回主屋的婚房内,一把丢在了那张铺满花生脆枣的正红锦被之上,季宓宁慌乱从榻上爬起,索性也鱼死网破般将花钿卸掉砸向门外,冲着正在宽衣的齐骁狠狠一推,埋头冲向了大门的方向。
赵容疾一定遇到了前来救援的玄卫,他一定是安全的,季宓宁想,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来,绝不能让齐骁和齐梧得手。
她被拦腰抱回了喜榻之上,她身上的婚服被齐骁一把扯开,腰带也随即不见了踪影。
齐骁往日里英俊正气的脸颊因为紧张而微微紧绷,伸手将帷幔放下,在挣扎的季宓宁耳边轻轻一吻,真诚致歉道:“对不住阿宓,你既执意要逃,我与梧儿也没有办法。”
季宓宁持续踢动着双腿,身上的婚服几乎被扯得七零八落,原本精致漂亮的妆容也被哭花蹭淡,双手被齐骁压制在耳边不能动弹,只能一边用力摇着头,一边忍不住哭泣道:
“赵容疾我要赵容疾”
齐骁抓过新婚之夜预备的纯白丝帕塞进她嘴里,正欲狠心将她双腿压开,主屋的正门竟又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巨响,赵容疾与戴凌云一前一后,势不可挡地冲进了婚房——
下一刻,仅呼吸间的功夫,齐骁便被一剑穿心在了季宓宁的面前。
“”
如此近的距离,齐骁胸口瞬间涌出的血液顿时溅到了她的婚服之上,季宓宁的里衣尚且完好无损,竟也被喷涌而出的血染成了半片赤红。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齐骁瞪大的双眼,话音颤抖道:
“大公子”
话音刚落,齐骁的嘴角便溢出鲜血,脱力栽倒在了她身上。
赵容疾立即上前捂住季宓宁的双眼,利落将她从齐骁的尸体之下抱脱了出来。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尚未干涸的血液,衣衫不整地扑进赵容疾怀中,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好害怕!我害怕!”她失去理智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会死,阿宓!”赵容疾将她紧紧勒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道:“别怕,我来救你了,没事了没事了。”
季宓宁终于缓慢地平静下来,哭声越来越小,因为恐惧而哭,也因为齐骁而哭。许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本就精神紧绷的小姑娘忽然浑身抽搐着失去力气,毫无预兆地晕倒在了赵容疾的怀里。
“阿宓?”
“阿宓!”
戴凌云见状,立即三两步上前将她托起,神色紧张地为季宓宁探了脉象,确认她只是气血翻涌体力不支之后,打手语告知赵容疾,并同时松开了撑着季宓宁的双手,向后退了几步。
“凌云!速去相救一众玄卫!我们在偏房等你!”
戴玄使领命离开,赵容疾便立刻火急火燎地将她抱回了耳房,打平放在干净的床榻之上。
季宓宁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煞白煞白,完全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厥之中。
她身上那件原本讲究柔贴的真丝婚服已然被扯得繁复凌乱,彻底没了形,先前抵抗时卸掉了头上花钿,如今黑发间只点着几支银钗,妥帖地散落在了软枕之上。
额头处还残留着奢华花钿留下的红印,赵容疾心疼地为她擦干脸颊上的泪水,在屋内翻找出药酒,替季宓宁额间的血痕上了药。
“”
赵容疾将她身上所有带血的衣服全部脱下,在衣柜里翻找一通,为她换上了素色的新衣裳。
往日里快乐漂亮的小阿宓仿佛忽然失去了生气,赵容疾额头上不禁泛起一丝薄汗,暗自自责方才的鲁莽,为何要将那齐骁刺死在离季宓宁最近的地方,偏偏让她目睹了全程。
但那时情况紧急,赵容疾自认关心则乱,一时血气涌上头脑,方才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方才他与戴凌云赶到齐府门前之时,身旁的打手们只顾和玄卫鏖战,加上府里已是一片混乱,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
赵容疾自从迈进齐府的大门,眼前便如有神助般恢复了清明,逝去的力量与精神全部回归到了自己的身躯内,拔刀扫除了园外挡路的一切目标。
待冲至主屋门前时,他更是感到身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推,迫不及待般将他直直搡了进去。
救下季宓宁之后,他身上留下的淤青已然完全散去,手中因握刀击砍而划出的伤口也尽数愈合,连条伤疤也没有留下。赵容疾懊悔地坐在榻边,握紧季宓宁的右手,轻声唤道:“阿宓。”
“抱歉。”他沉吟道:“是我没有将你护好。”
被无妄之灾夺去力量,并没有好生保护季宓宁,反倒叫小姑娘奋尽全力,勇敢地保了他的周全。
赵容疾心底万分担忧,怕她醒后患上心病,不再如同原先那般无忧无虑,亦盼望她不要因此吓出疾病,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榻上的季宓宁被他抱进怀里,昏迷了小半个时辰。戴凌云同玄卫们依然在外争斗不下,如同不会疲累的死士一般,坚守在思古园的几处门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赵容疾生怕将她独自留在这里又会出变故,便也无法脱身出去,现下的情况不容乐观,就算玄卫们再怎么拼死相搏,毕竟也是齐家人的地盘,齐梧若知晓兄长死讯,必然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但不论如何,哪怕是自己死在这儿,也要将季宓宁送走。
赵容疾将她轻轻安置在榻上,从屋内顶死那扇唯一的窗子之后,毫不迟疑地拔刀走出了耳房,正当齐府的家丁从侧门一拥而杀上的瞬间,他便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以一人之力对抗十人,杀了个透透彻彻。
他从始至终都守在耳房外,不允许齐府的人接近季宓宁半步。玄卫们已经战了将近一个时辰,纵使再天赋异禀,也难免招架不住如此巨大的兵力。赵容疾挥刀砍向对峙打手的腹部,忽见面前飞来一只旋镖,直直冲着他的眉心而来。
尚未等到赵容疾回神躲闪,一只更加迅速的暗器便闪烁着银光飞来,精准地截住了那只镖刀。
——两位俊朗无比的小神官从天而降,身配银甲紫金冠,手持神剑,稳稳地立在了院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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