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忍冬花与蔷薇
“我想邀请您去花园中散散步,如果您的鞋子足够适合走路的话。”桃乐丝对希尔达说。
她的话语如此直率,以至于一直站在她旁边的艾斯比爵士很响亮地咳嗽了一声,以充分表达他的不满。
舞团中其他的舞者们坐在地板上,好奇地看着桃乐丝,又垂下头交头接耳。索莎娜在另外一个房间中心急如焚,等待桃乐丝给她提供足够的金钱;可桃乐丝却在这里,站在一间有着薰衣草香味的房间之中,邀请希尔达去花园中散步。
希尔达将双手交握于胸前,她看着桃乐丝,在她那双大眼睛之中似乎流露出惊讶,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她始终平静,尽管她无法拒绝一个领主的邀请。
她们并肩走在花园中,艾斯比尽职尽责地为桃乐丝撑起一把缀了浅绿色蕾丝与繁复白纱的伞,遮挡住照射她的阳光。伞面垂下的纱随着脚步一晃一晃,惹人心烦。桃乐丝想和希尔达单独谈一会儿,但她又不忍心疾言厉色地将艾斯比从花园中赶走。
但无论如何,夏天时,恩格尔皇宫中的花园都是美丽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前来拜访的客人惊叹——乌利尔除外。所以桃乐丝会自豪地觉得,希尔达会因为花园之中的美景而对桃乐丝多出几分好感。
“那么,夫人,”桃乐丝问,“您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您问的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应该是在康拉德和恩格尔交界的一个镇子里,我母亲在世时,和我提起过,”她说,“在最近这些年里,我都带着我的舞团四处流浪,在克雷布斯逗留了格外长的时间,所以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来自于哪里。”
桃乐丝瞥了希尔达一眼。
希尔达在说谎。
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双手纤细,白得甚至于有些发青,这绝非常年在外餐风饮露的流浪舞者的模样。但桃乐丝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她发现自己不介意希尔达对她有所隐瞒。
“康拉德和恩格尔的交界处是峡谷,我曾经和我的哥哥去过那里,城镇并不多,或许我有幸听说过您出生地的名字。”桃乐丝说。
希尔达说:“黑暗之地。”
桃乐丝的脚步微微一顿。
黑暗之地并非如它的名字一样耸人听闻。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城镇,位于恩格尔与康拉德的交界,属于恩格尔领主,镇子上的人通过与康拉德进行木材贸易为生。它临着峡谷,一侧是悬崖绝壁,终年都是昏暗阴冷的,有人说,是因为悬崖下蛰伏着数不清的怨恨的亡灵,因此被称为黑暗之地。
对于桃乐丝而言,黑暗之地的意义非凡。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些事情,还不足以对希尔达说出来。
桃乐丝在一坛忍冬花前停住了脚步,并不太有礼貌、直率地抬起眼睛,打量希尔达。
她发现自己猜测不出希尔达的年龄。她也许四十岁,也许三十岁,也许——如不灭的女神的一般,在世界诞生之初,就已经赤足行走于呼啸的狂风之中。因此,她的容貌,她那深邃的眼睛与微微泛着红色的嘴唇,无非是女神的伪饰。
不过,桃乐丝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在阳光之下,她终于看清楚了,希尔达的虹膜是极深的绿色,比冬青的颜色还要深。
“您知道索莎娜是来做什么的,对吧?”桃乐丝问。
“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公主会引起他人侧目,但舞团中一个笨拙的舞者不会。”
“您为什么要帮她?”
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沿着灌木的道路缓缓向前走去。在那里有一截半人多高的篱笆,上面缀满了盛开的蔷薇,火红的、深红的、浅红的。桃乐丝顺手折了一支花,捻在手指之中。
“陛下,如果索莎娜登上了王位,她许诺给我一千个金币;如果她没有,我依然流落街头,跳舞为生,这对我而言没有损失。如果您是我,您会放弃这个有可能使您发财的机会吗?”希尔达脸上显出一点淡淡的微笑,在她的唇角浮现出细纹。
她们已经走到了花园的尽头,种种花草的香味四处飘散混合,难以辨清究竟是什么花的味道。桃乐丝的额头微微沁出一些汗水。天气太热了,而且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闷,连同太阳的光线,都变得使人无法忍受。
于是她的心绪,也就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不仅仅是那个还在房间中等待着和桃乐丝大讲特讲《圣经》的乌利尔,还有在遥远的大陆尽头所发生的一切。
“我会答应索莎娜的请求,”桃乐丝说,“但是,夫人,我希望您和您的舞团能够留在这里。”
“您在开玩笑,桃乐丝。”艾斯比爵士率先往前走了一步,嗔怪道。
希尔达又一次因为惊讶而稍微抬起了眉毛。
“抱歉,陛下,我祈求您的原谅,但我不能这么做。”希尔达说。
桃乐丝想要扔掉手中那朵小小的蔷薇,但是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将那脆弱单薄的花蕊拢入手心。她现在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的确无端。
希尔达一心想要通过能够帮助克雷布斯的公主索莎娜,好从她身上捞一笔丰厚的报酬,当然不会同意留在桃乐丝的宫中。更何况,现在乌利尔还在宫中,她必须要尽可能地避免节外生枝。
希尔达提起裙摆,对桃乐丝屈膝行礼,随后独自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的离开了。桃乐丝和艾斯比仍然站在花园的尽头,桃乐丝低下头看着手心中那朵蔷薇,红色的花瓣因为一直被她握在手中,显得无精打采。
“您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我的公主。”艾斯比指出。
桃乐丝抬头看了看天空,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有浓厚的乌云开始从海面处汇集,仿佛海上正在酝酿着风暴。
“不,我没有不同寻常,我只是——”
“你既不应该这么爽快地答应索莎娜公主,也不应该被那个女人勾住了魂,”艾斯比尖刻地说,当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艾斯比总是会很不客气,“我不明白您是怎么想的,难道说,赫卡忒的诅咒都会成真?”
桃乐丝看向天际的乌云,她说不上来。
她不相信女神的诅咒,就像她不相信有上帝存在一般。
索莎娜得到了桃乐丝所提供的金币之后,她几乎是一分钟都等待不得,甚至顾不上在恩格尔领主的皇宫中吃上一顿饭,就急匆匆地走了。这个安排使得那些想要在皇宫中多歇歇脚的流浪舞者们不满,但希尔达出现了。她是这群人的领袖,是她们的精神支柱,是羊群之中具有智慧的头羊。她拍了拍手:“我们必须走了,孩子们。我们不要耽误了更重要的事。”
他们准备步行到港口,然后乘坐渡船从海面上偷渡到克雷布斯。领主们的领地交界处往往游荡着雇佣兵,谁能够提供金币和朗姆酒,他们就会为谁卖命。索莎娜可以雇佣一支军团,组成一千人的队伍。
桃乐丝让马夫们用马匹将这支叛军队伍的雏形送到港口去,以免在路上出更大的岔子,她那群急于表现的卫兵总是热衷于驱赶或者逮捕各种身份可疑者,更何况乌利尔非常关心在她城镇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当然了,桃乐丝不太相信索莎娜能够将克劳迪娅从王位上拖下来,但是她并不在乎她赞助给索莎娜的金币。
“毕竟我不差钱。”她这样想。
数十匹骏马从皇宫出发,它们的马蹄敲在皇城铺设的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音,扬起一阵沙尘。那阵仗,就好像有什么大人物出巡一般。桃乐丝还想再与希尔达多说两句话,或者凝视她的眼睛,说一些“保重”之类的词句。
只是闷热的天气和阳光仿佛冲淡了她心中某种隐晦而浪漫的设想。希尔达只是骑上了马,那身宽大的黑袍在风里闪动了一下,她的身影就沿着道路远去。索莎娜在队伍的最后,对桃乐丝挥了挥手。
最终,这支身披黑衣舞者团体终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桃乐丝一直站在花园之中,她又看着天空从海面上凝集而起的乌云,心里便有种说不上来的忧虑。这时候,她倒不觉得久立会使她的脚踝发疼了。
“晚餐的时间已经过了,桃乐丝公主,”艾斯比适时地提醒她,“让教皇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等待你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明白。”桃乐丝说。她发现自己要履行领主的义务,不由烦躁起来。
当她走进餐厅的时候,侍者却告诉她,教皇大人来过一次,当他发现桃乐丝并没有按时出现在这里时,又返回了房间,不,侍者说,他当时并没有显出愤怒的模样,不过这不代表他对您的失陪而毫无感觉。这就意味着或许桃乐丝要亲自端着餐盘,走进乌利尔休憩的房间,伴随着一通令她厌恶至极的道歉与找借口。
“我需要克制,才能尽量不把伴餐酒泼到他的脸上。”桃乐丝喃喃地说。
“这不是闹情绪就能解决的事情,桃乐丝,”艾斯比严肃地说,“你不能得罪乌利尔,尤其是现在,你已经得罪了克雷布斯的克劳迪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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