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网络正义（五）

但是关幼涵没有立即死去。

        她在尘世间漂泊了很久，发现高建引的生活过得很如意，他着重提拔了梁玉和一个名叫洪业的学生，而这个名叫洪业的学生原先是谢儒周的学生。而谢儒周原本的学生也都得到了高建引的善待。

        而当她猛然发现梁玉是高建引的学生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所谓的网暴也许并非是巧合。她相信谢儒周一定知道了真相。

        只可惜真相昭然若揭，却没有任何关键性的证据。谢儒周甚至连正式的葬礼都没有。

        慢慢地、慢慢地没有什么人记得谢儒周，有且仅有一些每个校园都会有的鬼故事还飘荡着他的生平事迹。虽然谢儒周在这些鬼故事中不具备姓名，但只有在那些无人相信的鬼故事中才能够得到清白。

        何晞接收完了关幼涵的记忆，不由得蹙眉。她的身旁，是站在合作空间——一个也是灰色的房间，脸上一团马赛克的辅助者，顾搴舟。

        “你怎么看？”何晞将心比心了一下，觉得如果是她三番两次拒绝了一个毫无经验的菜鸡，结果最后打两把游戏还是匹配到了菜鸡做队友，她也会心梗的。不过她自认不是菜鸡，所以也没有打算将心比心。

        顾搴舟在合作空间里的脸就是马赛克，不过声音倒是很好听。那样沉稳而平和的声线，在何晞听来，不知怎的有一点熟悉。而且这种声线是何晞之前最喜欢的声线之一。

        “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很低。”顾搴舟道，“不过还是需要规划一下，毕竟你是新人。”

        何晞道：“按道理来说，所有的证据都被毁干净了，没有什么解决的可能性。”她原本指望能够运用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来还原各类监控录像，但是系统告诉她不能越级使用过高的力量。譬如正常世界就不能用魔法，古代世界就不能用异能。而且何晞的经验点太低，根本没有办法购买什么高级的道具。

        “你刚才有看到匹配的界面吗。”顾搴舟调出刚才的匹配面板，“系统说了完成的可能性是9999，因为你匹配到了我。”

        这话乍一听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仔细想来又觉得某人在无声炫耀。何晞挺喜欢自信的人，但是她不知道这位辅助者究竟是真的有能力自信呢，还是自大。她全然忘记了最开始自己三次的请求有多么的让人觉得不知好歹。

        “我的能力是对一切电子设备都比较精通。”顾搴舟关掉面板，“所以还原监控那些对我来说并不算太难。关键是我们需要一个严密的计划。”他掏出一本本子，拿出一支笔，在本子上拉出几条直线。

        何晞凑上前看。他标出了“目标”“困境”“解决方法”三栏，然后将整个记忆中的各类问题都标出来。她发现顾搴舟写的字全部都是繁体字，但是好像也不太像是完全的繁体字，有一些她从未见过，弯弯绕绕：“这是繁体字？”

        “这是我原世界的繁体字。”他顿了顿，接下来的字迹便全部换成了简体字，“我有几个问题。”

        “第一，梁玉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真的只是无辜被牵连的普通女大学生？她和高建引究竟有什么关联？”

        何晞也正有此问，她很快就接上了：“第二，究竟有没有人泄露谢儒周的实验数据？洪业又是干什么的？”

        顾搴舟正打算写下第三点，手上的怀表突然投影在灰色的墙壁处。一个巨大的表盘，何晞花了点力气才看出来这是倒计时，并且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分钟。顾搴舟迅速写完，只剩下三十秒的时候，他飞速地说出了计划。何晞眯着眼听，不过她并不打算完全按照顾搴舟说的计划来，只要大体上和顾搴舟打配合就好了。

        时间到，灰色空间骤然消失，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的是一个星海屏幕，上面用流动的金光写了原主的愿望：

        “我希望能够还谢儒周先生一个清白，让他能够在世间重新活着，永远心如赤子，并且美名为世人所铭记。”

        “我希望所有构陷之人都得到严惩。如果我还能活着，能远远地看谢先生也足够了。”

        127被迫听着何晞的絮絮叨叨：“啧，陷入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单向暗恋，卑微至极，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觉得是最重要的，一心全都是别人，真是少见。”

        127总觉得何晞也许是憋了很久才把一堆脏话憋下去的。

        何晞轻咳了一声，在倒计时三十秒中做了一下阅读理解：“1还谢儒周清白；2让谢儒周美名传扬；3严惩所有构陷之人……嘶，这个所有范围好广啊；4关幼涵想要好好活着，不在一起也没关系。”

        在最后十秒的时候，何晞问了127一个问题：“二二啊，你说，辅助者会变成一个什么身份啊……要是是谢儒周的话就好了。”

        毕竟他们的计划中谢儒周是可控的，但是谢儒周如果不可控也没什么关系。

        127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人一系统骤然陷入白光之中。

        睁眼的时候就是梁玉正打算拽着谢儒周的手，手都已经伸出去了一把，被何晞麻溜地拽了回来。接下来就是发生了本文开篇的场景。“不可以随便拽谢老师的手。”何晞注视着梁玉，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浅。

        实际上她正在和127疯狂吐槽：“二二啊，你说怎么回事，我的心跳很快，胸口感觉很胀……我没开车，真的，我现在觉得我浑身不对劲儿……一种很难说的紧张感。”

        127没有在意“二二”这个别扭的称呼，只是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原主的情绪残存吧……”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是发烫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轻，明明应该是看着梁玉的，但是她的目光仍然不由自主地瞥向谢儒周。这种感觉很陌生，何晞明确她有记忆的三年里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感，浓郁而热烈，然而她隐隐有一种熟悉。

        梁玉的手被捏的很疼，她有些幽怨地瞪了何晞一眼：“你放开我。”

        何晞抬眸，看到了谢儒周掏出手机正打算打电话。她现在没有办法联系上顾搴舟，只好试一试了。如果能试出来顾搴舟就是谢儒周，方便在最快的时间内进行行动，如果谢儒周不是，那么至少也可以让谢儒周避开“不绅士、没礼貌”的名头。毕竟原主的要求就是谢儒周要有各种美名，任何污点都不能在他身上出现。

        “谢儒周先生！”何晞出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怪异极了，隐隐打着颤。而且这颤并不是因为敬畏师长，而是填满了浓烈且复杂的情绪。她咂摸了几下，有欣喜、紧张、渴盼。

        谢儒周转过身来，已经按下号码的手停顿住了：“怎么了？”

        “梁玉有点……嗯，你能帮我扶一下她吗？”何晞不由自主地拉过一根头发，别在了耳后。梁玉麻木地品味着这个停顿的意味，并且发现了何晞的意图之后，她竟无力吐槽——一个怪力女把她手估计都捏淤青了，居然还扶不起她？

        谢儒周很平静地半蹲下来，轻轻扶住了梁玉的左手臂，而何晞扶住了右手臂，两个人合力，梁玉不得不站起来。

        何晞突然很在意自己这身装扮是不是太难看了，虽然在这样七彩的灯光底下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去打个电话，失陪。”他淡淡道。

        何晞眼巴巴地注视着他背过身子走远，当她注意到梁玉的眼神的时候，猛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她面对梁玉的时候，原本的羞涩和紧张全部换成了和谢儒周如出一辙的冷淡。

        梁玉笑了一声：“你……”

        何晞低头用手抹了把脸，也不管原主化妆没有：“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他？”梁玉饶有兴趣地看着何晞。

        何晞忽然打了个激灵——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她居然被关幼涵原本的情绪支配了……

        “没有，你想多了。”何晞淡声道，“他很像我的哥哥，所以我很害怕哪里做不好了被他批评。”

        梁玉看着她，嗤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她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美甲：“怕什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又不是他名下的学生，居然还会害怕师生恋违法？”

        何晞本来不打算接她的话，转念间又有了个主意。

        “不……”何晞放任心底那种残存的情绪，尽管应该是“残存”，却格外浓郁，“他会遭到抨击的。而且他太过优秀，我暂时没有办法同他并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梁玉道，倏然一束白色的灯光刚好转过来，打在了她的脸上，她的上半张脸被白光吞没，只能看见红唇一张一合，“你看啊，谢教授，一心只想着学术，肯定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容忍自己不是爱人心里的第一位，不然以他这个条件，怎么会迟迟不结婚……这就是你的机会啊。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跟这种男人结婚，你应该能想得到结果的。”

        何晞失笑：“我没有打算过。这太不现实了。”

        梁玉掏出打火机，但是很快又收了回去。何晞注意到了，但是默不作声。

        “总之，喜欢就上，我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你会甘心吗？”梁玉叫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你看……嗯，他在干什么？”

        何晞转头，看向谢儒周的动作。他似乎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发生了一点意外，他就拿出摆在妹妹旁边的包，掏出她的手机解了锁。

        何晞这下子能够确定谢儒周就是顾搴舟了，毕竟他们最后的计划中有提到这个步骤。原先是打算用称呼来辨别一下的，不过似乎反应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她没能想到梁玉这么警觉。

        ……这样一个警觉的人，这样一个秉持着喜欢就去追的理念的人，怎么跟她之前在原主记忆中看到的梁玉的形象不太契合？

        只见谢儒周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点纠结。

        何晞看罢，对着梁玉弯眸：“梁玉……加个好友呗？”

        梁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过还是拿出手机加了个好友：“陪我喝酒，不醉不归。”

        何晞道：“我先声明，我可不太会喝酒，估计什么都品不出来，白白糟蹋了这酒。”

        梁玉点开手机：“我先给我老板请个假……明天估计去不了他那里了。就说我生病了。”

        何晞笑起来，似乎毫不在意：“你老板谁啊。”

        “高老师……不过他好像更喜欢我们称呼他老板一点。”梁玉道，瞥了何晞一眼。

        几杯酒下肚，何晞的脸开始发烫，她的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谢儒周，谢儒周时不时看看表，时不时看看她们，但是一直都没有走过来。沙发上的谢儒琦身上披了一件外套，睡得不省人事。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他啊……他怎么不走过来。”何晞有些醉了，似乎有点委屈。

        梁玉很清醒，看着何晞这样不设防，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大概是想要走了，但看上去没办法带走我们。”

        “坏了！”何晞垂死病中惊坐起，意识有一瞬间是清明的，“我开了车！”

        梁玉好笑地看着她，只是摇摇头。

        何晞晕晕乎乎地，随口问：“梁玉……你明明和琦琦在一起，怎么给我打电话的是酒保的声音啊……你知不知道……我都吓死了，以为琦琦这个笨蛋一个人……一个人来酒吧，还想着臭骂她一顿来着。”

        梁玉失笑，知道她差不多醉了，低声哄了两句，“是我叫酒保给你们打电话的，我这不是就怕谢老师听出了我的声音，臭骂我一顿吗。”

        你们。

        何晞撑不住了，晃着脑袋一下子倒在了梁玉的膝盖上，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好几个空杯子。

        梁玉的目光锁定了谢儒周，她能看出来他不那么平静。他虽然坐在另一侧沙发上，但是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他也没有阻止自己和何晞喝酒，这有点不太符合谢儒周平时的行为。只能说明他应该真的有什么急事，连注意力都不怎么放在她们身上。

        ……在谢儒周心里排第一位的，几乎可以说是众所周知的，就是实验数据。

        梁玉的指甲轻轻敲击着高脚杯，静静等待着谢儒周等着的人到来。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就顿住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她的导师高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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