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网络正义（八）

何晞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房间里和外头的沙发上都没有人。她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师妹的名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大意就是不去了。

        社交软件右上角的红点点一大堆，未接电话的显示个数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过何晞没有打算点开来。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消息，无非就是询问真真假假。关怀有之，好奇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她没有义务去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真心关怀，她自然会事后感谢的，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人也许不会太多。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联系顾搴舟。

        她想在通讯录找谢儒周的电话号码，一种很陌生的情绪从心口滋生，像是疯长的爬山虎，登时爬满了整堵苦苦筑起的心墙。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被她无意识地按出来，却怎么也按不下那个拨号键。何晞没有办法控制两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右手悬在空中，即便是她想要大力按下去也毫无办法。而左手很焦虑地画着圈。

        看来关幼涵本人应该是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只不过都没有成功而已。

        何晞和关幼涵争夺了一会儿身体控制权，才有些心力交瘁地按下了那个键。

        ……再多来几次，她会疯的。更可怕的是，何晞发现自己听着电话拨出的声音，居然心跳加速了。上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还是在无良老板当众斟酌妇女节放不放假，她成为了办公室里盯着老板的那十几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主人之一。

        那边略有点冷淡的声音传来：“何晞？”

        何晞瞬间明白这是顾搴舟本人了：“那些准备工作做好了吗？”

        “差不多了。”顾搴舟现在正在迅速地重新整理结果。他必须得在停职调查前完成这篇论文的内容，并且发送到国际学术周刊那边。何晞这一通电话让他的思绪断了片刻。

        何晞道：“酒吧的监控和实验室门口的监控拿走了吗？”

        “我已经导出来了。”顾搴舟道，“你那边梁玉的情况如何？”

        何晞从谢儒琦的房间里走出来：“暂时没有进展。我发现她应当是整个事件的参与者之一，只不过目前不清楚她的动机。她警惕心很强，昨晚一直试图套我的话。”

        “我这边时间还是够的。”顾搴舟的声音放温和了一点。他单手敲完最后一个字，仔仔细细地署了名。洪业的名字依然排在他的后面。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顾搴舟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谢儒周应该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何晞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但她换了一个方向：“顾先生，我有几个问题，都是有关辅助者的。”

        顾搴舟道：“你可以选择问你的系统。”

        “但是你应该是一个优秀的辅助者。”

        顾搴舟：“谬赞。”

        “我喜欢自信的人。”何晞笑起来，“你们辅助者需要执行多少次任务才能够实现目标？”

        顾搴舟看着自己距离完成任务次数很相近的数字：“大约是一千三百次。”

        何晞沉吟了一会儿：“辅助者每次行动必须要执行者吗？”

        “需要。但是执行者可以单独行动。不过鉴于有些位面死亡率很高，执行者们一般会选择和辅助者一起行动。”

        “那么主系统内有多少个系统？”

        顾搴舟点开病毒程序上出现的洪业的u盘内的资料。u盘很新，但是性能很差，里面几乎是空空如也。

        他听到何晞的问题以后，没有不耐烦，但是也大概能猜到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他倒不是对她这种行为有什么偏见，但这些基础信息确实问系统是可以得到的，现在问他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不知道，但是很多系统之间会交叉合作。系统内部的层级很明确，更核心的内容我不能讲，需要你自己去探索。”顾搴舟的在心里倒数了三个数，下一秒，高建引电脑内部的资料全部传入顾搴舟的电脑中。同时，某些高建引不储存在电脑内部的“资料”的痕迹也被顾搴舟找到。

        “最后一个问题，系统运行的能量是什么？”何晞的声音放得很轻，不过下一秒顾搴舟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原本听得很清楚的内容突然变得模糊。顾搴舟能料到这应该是一个核心问题，所以辅助者没有权利过问，也没有权利听。他们这些已死之人，在真正复活之前是不能过多讨论这件事情的。

        何晞听着自己说出的话变成一连串的电火花呲啦的声音，心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换了个话题：“谢老师，你们家有什么东西吃啊，冰箱里空空的。”

        顾搴舟没有在意称呼的变化，循着谢儒周的记忆想了好一会儿：“油烟机上右方的储物格应该还有两桶泡面，口味我不记得了。”

        何晞够不到油烟机上右方的储物格，从冰箱旁边抽出一张小凳子，赤着脚踩了上去。

        她拿出了泡面。是海鲜味。

        “咦……”她有些奇怪，海鲜面后面那堆黑色的塑料袋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她本来不应该伸手，但是塑料袋有一卷自己咕噜噜滚了下来，刚好露出后面的盒子。

        小方形红盒子。

        在何晞有限的认知中，这样的简约而正红的小礼盒只会是非常贵重的物品。

        “谢老师……”何晞刚想开口说你家垃圾袋后面好像还藏着什么宝贝，但是想想又觉得奇怪，谁会把什么贵重物品放在油烟机上右方的储物格里。现在不能贸然开口，就算她想讨论一下关幼涵的感情问题，那谢儒周的魂体也一定会听到他们的对话，除非顾搴舟事后有什么道具能对记忆进行修改。

        她还是有职业道德的，随意透露原主隐私的行为都是可耻的。

        “怎么了？”顾搴舟的手没有停下。他在高建引的电脑里找到了很多他女儿的照片，是一岁一岁慢慢长大的照片，看上去很有心，并且照片已经装了五个g了。

        “你帮我看看谢儒周的记忆，平日里究竟是他做家务多还是谢儒琦做家务多？”

        顾搴舟一心两用，最后道：“是谢儒周多。”

        顾搴舟又看了一会儿，补充道：“更准确的来说，他们是分工的。谢儒周负责厨房和各个房间的垃圾，以及日常的做饭，谢儒琦负责除了厨房各个房间的整理、打扫。”

        那这个东西确实应该是谢儒周的私藏。他从来没有禁止过谢儒琦到书房过，这间书房应该是兄妹两人共用的。所以书房就够不上“私人领域”的地位。

        何晞在关幼涵的记忆中找到不少从前关幼涵去谢儒琦家中吃饭，谢儒琦还被迫和她哥哥一起写作业的记忆了。想到这里，何晞微微笑了一下。谢儒琦是一个不太能静心的女孩子，因此必须有一个哥哥镇压着她。

        何晞没有打开那个小礼品，她心中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并不是很利于她的任务的完成。

        她合上了储物格的门，又把凳子搬了回去。接下来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谢儒琦：“琦琦？”

        “怎么了？”谢儒琦熟练地接过一大袋的甜点，“我买了生煎还有甜点，你想要哪种早餐？”

        “我想吃泡面。”何晞没有拿那两桶泡面，“你哥哥喜欢吃海鲜面吗？”

        谢儒琦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确实显示着关幼涵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喜欢吃什么的。”

        “我今天有事情找一下谢老师，刚刚问他午餐需不需要帮忙带，他叫我顺便随意拿一种口味。”

        谢儒琦想了想：“我哥不吃辣，也不喜欢吃海鲜面……不过我好像看到他吃过两次。我等下顺路带回去一桶别的口味吧。……哎呀，你刚刚怎么没劝劝我哥呢，我给他下厨啊！”

        何晞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关幼涵经常看到的谢儒琦做出来的黑乎乎的不明物体的场景，最终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如果不喜欢吃海鲜面……

        何晞温声道：“要不我来给他做一点菜吧。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买点菜，我的手艺应该还不错。”

        谢儒琦想要做饭之魂熊熊燃烧：“我记得消毒柜里有便当盒来着哈哈，我也要做给我哥吃！”

        菜买回来了，何晞打算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看看现在距离中午时间还早，她打算先炖汤。排骨冷水下锅以后，添了不少姜和料酒，再用漏勺撇掉浮沫。

        谢儒琦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幼涵姐~我想要葱~”尾音黏腻地上扬。从前的关幼涵一听到谢儒琦用这种腔调和她说话，都会头疼地笑笑，然后无条件答应她的请求。然而这一次，何晞铁了心不打算加葱：“谢老师不喜欢葱，闻到葱味他就不喝的。”

        谢儒琦倒没有觉得奇怪，只是可怜兮兮地说：“我真的想要葱嘛……”

        何晞看着她笑：“那我先给你熬点汤？你哥的我等下再做，反正时间来得及。”

        谢儒琦欢呼一声：“呜呜幼涵你太好了呜呜呜，要是我未来的嫂子像你一样就好了。”

        何晞假装不经意间询问：“谢老师什么时候找师母啊。唔，要是有朝一日他遇到了喜欢的人，到时候一定要请我来啊。”

        果不其然，何晞说完这话以后心口骤然发酸，像是被洒了许多个柠檬的汁，但还有些不一样的是，这酸到尽头品出来的都是浓浓的苦味。

        谢儒琦很随意地开着玩笑：“唔，幼涵你做我嫂子就好了。”没等关幼涵反应过来，她自己就否认了：“不行不行，你们年龄差太大了，而且这不是师生恋嘛……不行不行，不合适不合适。”

        何晞任凭心口一阵阵抽疼，将切好的葱花洒进锅里，把大锅加够了水，再把刚刚剁成几截的玉米、排骨，还有一颗一颗自己削出来的荸荠加进去，等水烧开后转成中火慢慢炖。接下来她麻利地拍了黄瓜，撒了点盐腌着，等水都出来了以后再倒掉，把切好的蒜头，准备好的白醋、生抽倒了点进去一起腌着。

        谢儒琦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内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浮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可以这么厚此薄彼。她很喜欢梁玉，但毫无疑问更喜欢关幼涵。关幼涵大她五岁，她们都是喜欢二次元的同好，不过关幼涵从前能同她聊天的时间也不多。她一直都知道她很忙很忙。直到有一天发现大家都在一个市，她才跟她进一步熟络。

        她们见面的时候，是谢儒周陪着谢儒琦一起去的。

        虽然谢儒周也非常忙，但是只要妹妹有事情，他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她。所以她先前听到那些相亲对象说谢儒周心里第一位实验数据的时候是很不屑一顾的，她觉得她们都不懂自己的哥哥。

        谢儒周一直很尊重她们的兴趣，在确保关幼涵十足安全，不是什么人贩子以后，他甚至能邀请她来家中，只不过他没办法陪伴她们，有需要可以和他打电话。

        谢儒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觉得关幼涵比起朋友、闺蜜这种身份，更像是她的姐姐。

        长姐如母，长兄如父。

        他们两个一直在照顾着她，保护着她。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谢儒琦最喜欢关幼涵，但是不会和她出来喝酒，更何况这酒还是梁玉主动提出要喝的。在她眼里，虽然梁玉也比她大了四岁，可梁玉就没有那种纯然地照顾的情怀。她更像是同龄人，所以谢儒琦更不设防。

        就像现在，她看着关幼涵忙忙碌碌，总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三个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谢儒周有时候回来看到谢儒琦一个人在家寂寞地吃着外卖，会揉揉她的头说可以和幼涵玩，不过幼涵也很忙，要懂事一点。他们在饭桌上很偶然会提起这个明明不属于他们的家人，但她又好像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参与者。

        谢儒琦小口小口地啜着何晞给她做的滚烫的汤，好喝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有一瞬间格外惶恐，好像这是最后一次能够品尝到关幼涵的手艺，因此眼里雾蒙蒙地盯着何晞：“幼涵，你以后多给我做几次饭吧。”

        何晞自然是看到了谢儒琦眼里的泪水，胸口又涌起一阵不属于她的情绪，似是想要好好地触碰，却不敢。于是她代替关幼涵揉了揉谢儒琦的头发：“琦琦，可以的，只要你打电话。”

        她将几道家常菜都准备好了，看了看时间，略微有点赶，但还来得及。于是细致地洗净砂锅壁上粘连的葱，好好地用洗洁精洗了好几次锅壁，模样专注。

        谢儒琦朦朦胧胧间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觉得怅然若失。

        ……就算新嫂子再好，关幼涵也没有办法变成她的家人了。

        那将会是一个新的家庭所构建起来的真正的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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