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网络正义（九）

谢儒琦正喝着汤，看着在厨房里一刻不停忙着的何晞，心绪不断起伏。关幼涵明明没有变化，可谢儒琦偶然会有两人之间隔了一层厚厚毛玻璃的错觉，一切都是单向的、未知的。直到关幼涵最喜欢的歌曲骤然响起，打断了谢儒琦的发呆。

        她下意识地看向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拿着手机走向关幼涵，刚想顺嘴问一句这是谁，然而何晞只是瞥了一眼就微笑着说：“不认识的电话，还是不要接比较好。你帮我挂断了吧。”

        “也对……”谢儒琦直接滑动红色的键，继续啃着她喜欢的排骨，还要好好嚼一嚼葱，确保葱的味道浓郁地在她的口腔中荡漾。这大概是讨厌葱的人深恶痛绝的一种方式，譬如谢儒周。

        谢·葱的终极爱好者·儒·关幼涵的厨艺忠实追随者·琦。

        “幼涵，你的手机铃声是什么啊，什么时候换了一个。”谢儒琦随口问，“真的很好听，我可以顺手加到我的歌单里。旋律还挺燃的，就是歌词听不太清。”

        “是《网络正义》，一首不太火的歌。”关幼涵道。她关掉油烟机，反手背到身后去解结，然后把一道一道菜细致地装到好几个便当盒里。拍黄瓜、排骨玉米荸荠汤、梅菜扣肉、鱼香豆腐，何晞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这是谢儒周喜欢的，就是不知道顾搴舟喜不喜欢了。

        “我哥特别喜欢把梅菜扣肉和饭拌在一起吃。”谢儒琦笑眯眯地又拿出一个便当盒帮忙装了饭，指点着何晞把梅菜扣肉挑了几块肉铺在上面。何晞依言照做，然后把五个盒子一一扣好，小心地叠在一起。

        她看着面前摞的有些高的便当盒，笑着摇摇头：“只想着让他多吃一点，没想到叠起来这么高，不太好带。”

        谢儒琦也笑道：“我哥要是找一个这么会疼他的嫂子就好了，像你一样多好。”

        《网络正义》在此时恰好又响了起来。

        何晞的笑容淡了，背过身去拿手机。

        谢儒琦皱着眉头，发现还是陌生号码，而且这个陌生号码还和刚才的不太一样。

        “幼涵，你……”谢儒琦看着何晞面不改色地拉黑号码，神色复杂，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第三个陌生号码随之打来，这回何晞给顾搴舟发了一条去他办公室的短信以后直接关了机。

        何晞转个身来，面上还是毫不在意的笑容，在谢儒琦惊悚的眼神下，把长发散了下来，松松地披在肩上，产生了一种和平日完全不同的优雅知性美。

        谢儒琦清清楚楚记得，关幼涵上一次披着头发，还是初次见面。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劝说过关幼涵放下头发，但是关幼涵就是不听，连最熟悉她的谢儒琦都找不出来原因。

        何晞走出门之前，突然向谢儒琦索要了一个口罩。谢儒琦作为口罩爱好者，收集了各种一次性口罩和非一次性口罩。

        “黑色吧。”何晞想了想，“白色和蓝色看上去太像生病了，而其他颜色的又略微有点花哨。见谢老师的话，还是庄重一些比较好。”

        在门口换鞋的地方，何晞忽然转头，对谢儒琦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琦琦，除非你哥哥来，不然不要开门。如果是梁玉的话，也不要开门。”

        谢儒琦失笑，以为她在开玩笑。

        “我们三个人，没有人有错，所以，暂时不要开门。”何晞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便当盒往前走。在走出谢儒琦家后，何晞直接问127能不能帮忙把这些化成数据储存，下一秒，何晞的系统面板上面原本灰色的储物格就出现了：

        “您是否愿意花100积分购买一格储物格？只可以容纳一个整体的东西噢，只要是一个整体，无论多大都可以放得下！”何晞刚想选同意的时候，发现写着这堆文字的卡片背后还有字。她翻过来，嘴角抽了抽：“我力能扛鼎，我可吞山海，只要你我相融，只要我们互为一体，那边可容纳世间万千光景，嗝儿~~~”

        有那么一点点恶心。

        何晞点了“是”，然后将五个便当盒嵌在一起塞了进去。

        只有何晞知道关幼涵为什么不把头发放下来。

        还是因为喜欢。

        关幼涵和谢儒琦、谢儒周的初次见面，是在七年以前，在关幼涵高三那一年、谢儒琦初一那一年。她们是在是没有预料到彼此的年龄能够相差这么大。

        很神奇的一件事，就是你的二次元同好们，有时候你以为你的亲友评价什么，或是说出什么话都非常老道，见解非常犀利，整个人御姐气场女王气场max，结果事到临头发现她也许只是一个小学生；有些亲友说话可可爱爱，语气词一大堆，颜表情符号也是库藏丰富，当你觉得她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甜甜时，她也许会告诉你，她大学快毕业了。

        在喜欢的领域里，年龄不是阻碍两颗心靠近的重要因素。

        关幼涵和谢儒琦就是这样。

        关幼涵倒不是什么软妹，不过她说的话、做的事都能看出来她其实只是一个很坚韧的、同时脾气挺温和的姑娘；而谢儒琦喜欢怼人，她在网上冷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人冻到根本不想说话。

        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因为彼此共同的爱好成了好友，交心的那种。

        不过二次和三次终归是不一样的，三次里年龄上来说，关幼涵一直都有在认真扮演好一个姐姐的角色。

        她们初次见面，正是关幼涵处在迷茫的时期。她的外祖父刚刚去世，她也满了十八，可以自己支配那些数额不算小的遗产了。不过她的人生从此失去了光亮，正是靠着和谢儒琦一次次聊天才得到了一丝丝安慰。

        她看到谢儒周的第一眼，其实并没有被他的容颜所震慑，他的五官即便很美，但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谢儒周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很温和、雅的，他说话采用的措辞也是很平和的，这样的气度能够让关幼涵完全忽略他的清隽长相。

        他在用词上都很温和，说话之间把关幼涵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会照顾她，但是没有让她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这样的聊天是非常舒服的。而关幼涵还发现，谢儒周对待自己的妹妹，也是非常尊重她的选择，会给出一些适当性的意见，最终选择权却交在谢儒琦手里。

        谢儒周表示这顿饭应该他请。这家餐厅有些昂贵，她要请也可以，但是谢儒周说希望她能够把自己的钱财用在更合适的地方，这样昂贵的费用等她以后有能力获得劳动报酬时再选择花费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不过她要是实在想要请客，也没有关系，下回他可以请回来。

        关幼涵在这顿不算很长的饭桌交谈中获得了久违的平静和“被尊重”的感觉。所以她长大以后始终没能够想懂为什么那些相亲的人说谢儒周情商低，心里第一位永远是数据。毕竟只要他有心，很多人都会因为他温柔而细心的态度轻易地心折。

        关幼涵手上的发圈在这顿饭中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头发这么短扎起来会很难看。谢儒琦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根发圈，她没办法够到对面，谢儒周代劳。在关幼涵怔怔接过发圈之后，谢儒周看到了她咬着唇瓣的动作，目光礼节性地只是扫了一眼她稍微有点短且不是很平整的发，然后平静地说：“扎起来也很美的。”

        她不是什么容易脸红的体质，但是头一回感到了她可能真的脸红了。

        谢儒周没有再说什么夸奖的话语，只是把主场交给了这两个相差五岁的女孩子。一个人退场前告诉谢儒琦有需要及时打电话，多忙他都会赶过来的。

        关幼涵和谢儒琦很快就撇掉了两个陌生人见面的尴尬，毕竟她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们愉快地交谈起来，谢儒琦很偶然地问关幼涵想要考什么大学。

        关幼涵其实一直处在一种迷茫的状态中，知道这个时候她好像突然感到有一束光在刺透重重浓雾，不过她尚未捕捉。

        谢儒琦很开心地招呼她，告诉她他哥哥特别厉害，在a大当教授。

        “可是我听说……教授的年龄应该是比较大的。”她慌乱之间觉得自己的措辞好像不太妥当，不过谢儒琦不是很介意，直接告诉她她哥哥在国外读了博，是个年轻俊杰，被a大聘请回来的。

        她生平第一次找到了动力，哪怕这么缥缈而艰难。

        奈何光太优秀了。

        就因为一句“扎起来也很美的”话，她就保持了七年这个发型，看着头发一点点变长，由于作息不规律，有些头发分了叉，她也不太舍得剪掉。她知道也许这句话只是出于礼貌，只是一种善意的鼓励，又或者……他是真心认可的。但关幼涵喜欢了这么久，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如此好运过，最大的幻想就是谢儒周肯定了她“扎着头发”很美，她不敢将那个“也”字搬上衡量好感度的天平上。

        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失望了。不是对谢儒周不喜欢自己的失望，是对自己对“谢儒周喜欢自己”这件事情妄想过度的失望。因为知道是妄想，知道是距离太远，所以时常会为自己的不足够优秀感到一种由衷的羞愧。

        为什么不能够再优秀一点。

        何晞敲了敲谢儒周的办公室，听到一声“进来以后”，才推门而入。她将一堆用来伪装的资料哗啦啦地放在顾搴舟的面前，然后从系统里掏出尚且温热的便当盒。

        顾搴舟的视线暂时从电脑上撤离：“给我的？”

        “是关幼涵给谢儒周的。不是我给你的。”何晞微笑着说，“不过如果你愿意跟我讲更多有关系统空间的事情，我不介意你认为这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

        顾搴舟不知道何晞为什么要做这么无用功的事情，不过有人愿意为他送饭，他还是很知道好歹的：“非常感谢，同时感谢何晞小姐和关幼涵小姐。”

        顾搴舟打开最下面的饭盒的时候，眼神明显被梅菜扣肉吸引住了。

        他真的很喜欢肉直接扣在饭上，咸中略带一丝甜，肉肥而不腻。他放下了工作，认真地品尝起来。他吃饭的样子格外认真，慢条斯理而又从容不迫，甚至隐隐有一份优雅的意味。

        何晞想到自己从前飞快的吃饭速度，深感眼前人吃饭是场美景。

        顾搴舟看着吃饭不快，但是实际上他很专注，所以吃的也并不算慢。

        何晞直接拿过了摆在桌头的一个u盘。看着顾搴舟吃好后，她飞速地收了盒子。

        “这个u盘……总感觉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是洪业用的u盘的牌子，我查到了。”顾搴舟道，“稍等。”

        她的目光很快又收回来。

        她的记忆里不应该出现这个u盘，因为即使是后期她怀疑洪业，但也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u盘。她闭上眼睛细细思索回想，到底还在哪里见过……

        关幼涵的记忆飞快地在脑海中翻涌着，一帧一帧的画面像是被人按了三倍速迅速流动。最终，记忆停留在一个画面。她皱着眉，看着谢儒周这张办公桌唯一一个带锁的抽屉。

        何晞道：“钥匙。”

        顾搴舟用钥匙打开了办公桌的大抽屉，一拉出来，有至少七八个相同的u盘。外表都是如出一辙的银色，上面都刻了字，很小很小的“zhou”。

        “我试过了，每一个都是空的。我试图复原，但是发现有点不对劲，复原出来的数据资料都是残缺的，按这个位面的技术来说，这不应该。”顾搴舟随手拿出一个，“洪业的u盘买这个牌子的，很劣质，但是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这个仍需调查。”

        他一把攥起这七八个u盘，塞到了系统空间里：“为了防止高建引有钥匙能够栽赃，我先塞到我的系统里。不过这件事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何晞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枚u盘，右下角是没有“zhou”的。

        “这枚u盘，我已经将之前导出来的各种监控的视频以及高建引的一部分违法行为的东西都放到里面了。我需要你混顺摸鱼地……”后面的计划他放低了声音，慢慢地说。

        何晞若有所思地看着u盘：“可行。”

        临走之前她问：“辅助者先生，我们有没有除了这个世界以外的联系方式？”

        顾搴舟可疑地顿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有。”

        何晞道：“是你得加我为好友吗？”

        看上去顾搴舟的好友位不是随便给的，也并不是很想要给何晞。不过何晞做了一个保证：“你我合作目前来看确实是你的功劳大一点，毕竟这个世界你占优势，而我目前也确实不比你厉害。不过我就在这个任务完成期间加你为好友，任务完成以后你大可以把我删掉，我不介意。”

        顾搴舟点了“同意”。

        何晞在心里通过默想发送给了顾搴舟：“顾先生，祝你下次不要遇到我，不过万一你真的遇到我，你会后悔你小瞧我的。”

        这种话幼稚又狂妄，但是顾搴舟沉默了一会儿，给她发来了一句话：“我并不是小瞧你，我也从未小瞧过任何一个人的潜力。”

        何晞没有问他那么他们见的第一面是什么意思。她也能理解，不轻视她的潜力和愿意和她一队是两码事。

        不过这种仿佛心灵感应般的联系很巧妙。何晞勾了勾手上劣质u盘的圆环，戴上了口罩离开。

        顾搴舟看着何晞的背影，默默地想，系统出品复制的u盘，再劣质也能完美地、清晰地把监控里的每一个画面呈现出来。

        此时，微博上的第一条热搜后面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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