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爱她
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却也抵不过冬日渐来的荒凉，金黄柏树叶铺了一地，又被会场保洁扫成了堆，像一座小金山。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了。
江城训练中心射击场办公室里，教练员韩锋哗哗的翻着手里的训练成绩，然后将几张纸砸在温初一面前，声音中带着薄怒：“温初一，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训练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身为曾经的奥运冠军，竟然还出现了脱靶，我不是很理解。”
坐在教练对面的温初一微微低头，目光无焦距的落在不远处，她下意识的动了动右手食指，抿了抿嘴无话反驳。
“对不起，师父。”她低声抱歉。
“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被踢出国家队了你知不知道！”韩峰痛心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学生，也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
自从上次国际射联世界杯败给了老对手日本队后，温初一就一直不在状态。本以为她调整一段时间就会好，没想到越调整，结果越差。
也是，这个被媒体誉为神枪手的姑娘，从18岁进入国家队以来，参加过大大小小几百场比赛，就没输过。
唯一一次惜败，却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这也是作为师父和教练的韩峰没有想到的。
“这样吧，这次的亚锦赛你就不要参加了，我给你放个假，你回家好好休息，给我调整好状态，明年你若还是这个样子，那不如趁早退役。”
温初一抿了抿唇，停顿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好。”
出了教练办公室，温初一侧头看向窗外，暖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又神秘。
整个训练场此时也出奇的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可能大家都在休息吧。
“前辈，我看你不如现在宣布退役算了，也免得亚锦赛再打出脱靶的成绩，丢人都丢到国外去。现在退役，至少还能保住你曾经的那点荣耀。”
一个略微刻薄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温初一没有回头已经知道过来的人是谁了。
穆小雅看着一脸死气沉沉的温初一，即使听到自己的嘲讽，都没什么反应。
她咬了咬牙道：“温初一，现在的你根本就配不上神枪手这个称号，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必占着队里参赛的名额？你还不知道吧，这次亚锦赛，教练已经决定让我代替你去参加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适合再射击了，退役之后去省队，青年队当个小教练也绰绰有余，将机会让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不是更好吗？明年的奥运会，世界冠军也会是我！”
温初一紧紧的握拳，许久忍耐下来，开口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转当教练，说不定我还能多培养出几个世界冠军，毕竟你从刚入队开始就一直是我在带你。”
穆小雅：“你……”
温初一不再理她，转身离开。
身后的穆小雅扬声道：“温初一，我最近的训练成绩一直是队里第一。你十九岁可以拿到世界冠军，明年的我同样可以，还能雪耻你之前的失败！”
温初一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阳光下，她的背影被拉得老长。
“温小姐，初步判断你视力下降，经常头痛头晕的原因是脑内出现了肿瘤，脑肿瘤压迫视觉神经导致的。目前还没办法判断这是良性肿瘤还是恶性肿瘤，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医生的话在温初一的脑海里回响，她仰头看向头顶的太阳，明明如此强烈的光，在她的眼中却也只是模糊的一团光。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前些天她看得还算清楚，本以为不会再差了，只要发挥平稳一点，参加比赛也没问题，所以她并没有和教练说自己眼睛的问题。
没想到这两天视力下降得更厉害了，近在咫尺的东西，她都看不清了。在训练的时候，还出现了脱靶情况，她成了队里的笑话。
医生告诉她：“目前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做手术切除肿瘤，否则肿瘤的体积不断增大，视神经萎缩，你的视力会更加不好。”
“但是这个手术非常精细，手术中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血管，手术难度非常大，会有术后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终身失明。”
温初一：“……”
失明。
她现在视物模糊，只能看见一些轮廓，连靶子都看不到，对于一个射击选手来说，和失明有什么区别？
她恐怕真的要提前退役了。
三天后，温初一接到了医院的报告通知。幸运的是她脑内的肿瘤是良性的，不幸的是，想要恢复视力，就必须做手术切除肿瘤。可一旦手术中出现什么情况，她面临的将是终身失明。
是因为她曾经太过骄傲自负，所以才会被老天惩罚得了这样的病吗？
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如果这是惩罚那她就接受好了。
温初一给教练寄了一封信，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和打算退役的想法都写在了信里。
她不敢当面和教练说，怕他会担心，也怕他会骂自己是懦夫，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坦白出来，然后继续逃避。
——
趁着自己现在还能看见，温初一收拾东西，打算回老家。
回老家的事，她只告诉了留在老家的闺蜜纪雯。
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的温初一，站在老家车站的出站口，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她看得不太清楚，只能尽量避着人走，为了避开右边的人，却不小心撞到了左边的人，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洒了。
“我靠，你眼瞎啊？”那人说了一句，手里的奶茶洒了一半。
听着声音，年纪应该不大。
温初一呼吸微微一窒，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从包里找出纸巾，想要给对方擦擦干净。
“贺骁，我让你在出站口等人，你在干嘛呢？”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被撞的少年抽过温初一手中的纸巾道：“算了算了，就当我倒霉。”而后转身对来人道：“没干嘛。”
“初一？”纪雯看见站在贺骁身后的温初一，一脸惊喜：“我刚刚还说直接去出站口等你，省得你找不到路，我们就在这碰上了。”
纪雯激动的伸手抱住温初一：“呜呜，宝贝，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想死我了。”
温初一愣了一下，反手抱住闺蜜，目光落在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上。
站在自家小姨身后的贺骁低咳一声，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不敢去看温初一。
叙旧结束后，纪雯很不客气的将温初一的行李箱交给外甥贺骁，然后挽着温初一带她离开车站。
有了闺蜜在身边，温初一稍稍放松了一点，三人走向停车场。
纪雯向温初一介绍：“我姐的儿子贺骁，他听说我的世界冠军闺蜜要回来，就死皮赖脸的跟来了。怎么样，臭小子，我没骗你吧，都说温初一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贺骁瞄了一眼温初一，撇了撇唇没有搭腔。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最近有比赛吗？怎么现在回来？”纪雯顺口问了一句。
温初一神情有些不自在，她抿唇道：“回来看看。”可能以后就看不到了。
“这个时候你们教练竟然给你假期，难得呀！”纪雯也没多想，扬眉道：“今天中午我请客，下午再送你回去，咋样？”
温初一笑了笑道：“盛情难却。”
纪雯打开车子后备箱，将温初一的行李箱放进去，吆喝道：“上车吧。”
温初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倒，幸好贺骁在旁边，伸手扶住了她。
贺骁啧了一声，奇怪的看着温初一：“世界冠军姐姐，我发现你的眼神真的很不好，这么大一个地杆，你看不见么？”
她的额头冒着冷汗，显然是被刚才那一绊给吓到了：“我……”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恶心，温初一还想再说什么，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苏大附属医院的大门口，挂着一条喜庆的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热烈欢迎神经外科专家周时戊来我院学术交流。
医院各科室的小护士悄咪咪的互相八卦：“你们看到昨天来我们医院的专家了吗？真是太帅了，呜呜呜！”
另个小护士疯狂点头：“看到了看到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既然是专家，怎么也得四五十岁了，没想到周医生还不到三十岁，太厉害了！”
“何止是厉害啊，周医生20岁的时候就在sci和nature上发了论文，柳叶刀也出版了他的文章，这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啊！”
“太牛逼了，偶像啊！”
这时有个医生走过来：“周医生在哪个办公室，刚刚急诊接到了一位脑肿瘤患者，林主任想让周医生一起来会诊。”
“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周医生办公室找他吧。”小护士非常积极。
单人间办公室里，周时戊坐在电脑前似乎在写什么报告，身上的白大褂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微蹙的眉头下那双眸子又黑又沉，有些疏淡又有些温柔。
小护士敲门：“周医生，急诊科的陈医生来找。”
“请进。”
小护士将办公室的门打开，向里面瞄了一眼，本想趁机再多看一眼帅医生，结果发现坐在办公室里的周医生都还带着口罩。
她有些失望的转身。
陈医生进门后，简单的说明了来意。周时戊起身，声音有些沉哑：“好。”
两人一起往急诊走，陈医生关心道：“周医生，听你的声音是感冒了吗？”
周时戊清了清嗓音：“有点。”他停顿了一下问：“患者是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需要林主任和你说，说起来如果周医生你关注奥运的话，应该会知道她呢。”陈医生顺势打开话匣子：“患者是之前奥运会的射击冠军温初一。”
周时戊的脚步蓦地顿住，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陈医生，目光凝滞：“你说患者叫什么？”
吵吵嚷嚷的医院广场上，周时戊却觉得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跳动着，强烈而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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