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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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五月舒爽的天气，堂内众人却感觉窒闷异常。
一场本希望拉近与陆家关系的精心准备的宴请，由于谢纭的突然加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宁明远始料未及的。
几位侍女上前，迅速把主位桌案的酒液和地上的酒盏、碗碟碎片清理干净。
“陆世子对哪个女子都是这么温柔对待吗？我还以为今夜在此的高小姐是你的心上人。”谢纭眸中意味难平。
宁明远的眼中划过一丝探究，这二日所见，陆粼确对高家小姐爱护有加，是否如谢小王爷所言已有了情丝？
千金小姐们的目光则都定在陆粼身上，今夜他对高家小姐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她真的会是他的意中人吗？
“若陆世子娶了身为表妹的高小姐为妻……那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察觉出谢纭的试探，陆粼不动声色地含笑不语，未予反驳，竟似默认了一般。
“……”孟子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谢纭到底要干吗？他应该知道现在的“高渺渺”是永安公主吧？陆粼才见过永安公主几次，又常以微臣自称，办事小心谨慎，怎可能将她视作心上人？
“就是按照门楣来看，庐阳高氏低了些……不过既然陆侯当年能娶高氏女为妻，陆世子也能啊……”谢纭状似无意地拿起一块桂花糕，漫不经心道，“皇叔那里，我亦可以代为陈情，兴许，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众人大为不解。谢小王爷的话是何意，莫非是要撮合高家小姐与陆世子么？
“多谢小王爷……”垂眸的瞬间，陆粼眼中锋芒一掠而过，他起身，对着谢纭恭敬地行了一礼，“但陆粼必当靠自己的力量求娶到心爱之人。”
他的回绝平和而有礼，谢纭却从陆粼淡淡的话语中体悟到千钧之力。
众位听得一头雾水，陆世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否钟情于高家小姐？
紧紧捏住桂花糕的手松开，谢纭嗤笑一声，“既然陆世子也没承认高小姐是你的心上人，那她住在京城期间，本小王爷要找她练个曲儿应该无碍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被谢纭对待高家小姐的态度和心思搞糊涂了。
“此事全看渺渺意愿。”陆粼颔首微笑。
碰了软钉子的谢纭自觉没趣，坐正了身子，视线扫过前方跪着的琴伎们，担心谢研回来看见她们还跪在这里，会不高兴，挥手让她们退下去的同时，把刚才被他点到的那名琴伎留了下来。
其余琴伎逃过一劫，低着头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内堂，剩下的那名琴伎战战兢兢地一动不敢动。
“你叫什么名字？”谢纭随口问道。
“奴家名叫……名叫……丁香。”琴伎颤着声回道。
“哦，还愣着干嘛？快给你的恩公斟酒啊。“
“是、是！”丁香稳住颤抖着的手，端起玉壶，往陆粼面前的酒盏里倒酒。
“陆世子怎么不喝？美人都给你倒酒了，你不喝的话，我可要罚她了。”谢纭唇边噙了一丝笑意，目光却灼灼迫人。
丁香的弱小身躯发抖得更加厉害。
眼见谢纭没有放过陆粼的意思，众人惴惴不安，不知他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陆粼淡笑着端起杯盏，在丁香感激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倒。”
……
“再倒。”
……
“接着倒。”
陆粼的涵养极佳，摁住一旁看不过眼的好友孟子帆，在众人唏嘘感慨的目光中，将一杯杯的酒喝下肚。
在宁归筝的引领下，谢研进了一间无人的房间去换衣裙。
台案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华贵衣裙，供她挑选。
桧柏守在室外，见有陌生侍卫手捧放着一件裙装、一支红玛瑙海棠花纹样发簪和一条面纱的木案靠近，伸臂拦下了他。
“这是谢小王爷给高小姐送来的衣裳和簪子。”
桧柏：“……”谢小王爷为何要给表小姐送这些东西？
藕荷正在屏风后侍奉谢研更衣，听见桧柏叫她，急急忙忙走到门口。
听到这是谢纭送来的东西后，她请那侍卫代传谢意，接过衣裳，回到室内。
谢研已在屏风后，脱下了先前的衣裙，本想换上一件颜色相近的青竹色衣裙，忽然见她捧来了一件洗朱色衣裙，说是谢纭送来的。
那件衣裙锦绣鲜艳，上头绣着极为繁复精细的纹样，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花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由京中最好的绣娘花费数月时间手工缝制而成。
今夜是谢研与谢纭的第二次碰面。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间的言语中句句透露出他和永安公主关系极好，但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吗？
她又想起之前在望月坊碰面时，他说要派人杀了安凌睿，听她制止就改变了主意，可他真的会照她说的不再出手吗？
永安公主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二人之间，有几分虚情，又有几分真意？
她还拿捏不准与他相处的态度和行事作风，也没探查到他与过去的谢研在谋划什么，更多的只能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被他发现如今的谢研与过去的谢研不太一样。
谢研看向这条衣裙，略一思忖，这一次还是顺了他的意，穿上吧，省得谢纭一不乐意再搞出其他事，她也没把握能制住他。
谢研在藕荷的伺候下换上了衣裙，接着扶案而坐。
小心翼翼地取下原先那支发簪，藕荷替她斜插入这支红玛瑙簪子，她看向铜镜中自己，雪肤云鬓，眉目依旧，只是刻意流露出青涩稚嫩感的小脸有些陌生。
她忽然又想到了陆粼，心绪起伏莫名。
他和上一世一样仁德大度，对于无辜的弱者，总有庇护的责任压在肩头，那是一种长久身居高位者自然而然的担当。
但每个人都是多面的，无法一概而论。
好比陆粼并非完全温文尔雅、宽宏大量之人，面对敌人时，他会化身最为冷酷无情的铁血将军，斩草除根，绝不心慈手软。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害怕有一天，当他终于得到自己，对自己的喜欢反而会渐渐消失，才迟迟不去回应他的感情。
她曾亲眼目睹过陆粼喋血杀敌、浴血奋战的场景。
她深知他是叱咤风云、气魄盖世，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名将，亦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风云的权臣，但他不可能成为她可以完全信赖的枕边人。
她惧怕当陆粼得到自己，那股新鲜劲过去后，有朝一日幡然醒悟，女人远没有坐拥天下的诱惑力大，随后会像她曾经一次次见识过的那样，用雷霆万钧的狠戾手段，毫不留情地铲除阻碍他称帝路上的一切障碍。
而她……亦是那个障碍。
宁归筝静静地站在屏风前等待着。
她讶异于谢纭竟会送了衣裙和发饰过来，想到刚才他又屡次夸赞高家小姐，莫非是对她……
视线一转，落到先前被高家小姐擦完后，随手丢在台案上的帕子上。
那上面绣了个“粼”字，格外惹眼。
等谢研走出屏风时，正巧看到宁归筝盯着陆粼方帕发怔的模样。
心下了然的她思量片刻，忽然来了一句“陆粼喜欢喝君山银针。”
闻言，宁归筝一惊，抬头看向谢研，只见她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饶是女子，也因她此刻的风华而看呆了。
想起昨日在流憩亭边的木棚里，自己泡的白毫银针，陆粼丝毫未动，今日席间泡的是水月茶和蒙顶茶，他也基本未动……原来如此。
高家小姐是在向自己炫耀她了解陆粼的喜好吗？可看她的神情，并无丝毫得意。
哑声片刻，宁归筝竭力平静地开口问道：“不知高小姐所言何意？”
谢研看了一眼藕荷，她低头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室内，只剩谢研和宁归筝二人。
“斗胆问一句，宁小姐是不是喜欢我表兄？”谢研笑意盈盈。
“……”宁归筝没有料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不由一怔。
她对陆粼的心思如此隐秘，就连闺中好友江芷晴也不知，这高家小姐又从何得知呢？是试探吗？为何试探？
看出她的疑虑，谢研解释道：“宁小姐别担心，我没有它意，只是想着若你钟情于他，我可告知你关于他的喜好……”
宁归筝有些局促不安，她记得方才高家小姐于席间明明说过不了解陆粼的喜好。
“譬如，他还爱听弦音。”
她语声一落，宁归筝面露惭愧之色，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高小姐的琴技远在我之上……”
似乎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谢研的目光深邃难懂，“我不日便会回庐阳。他是我的表兄，我对他……”似被什么烙烫在心头，她牙关轻咬，“并无他想。”
听高家小姐坦然自若地表明对陆粼无意，宁归筝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细细想来，仍是婉拒道：“这……这样还是不妥吧？”
此言一出，等于是承认了对陆粼存了心思。
“不妥？为何？”
强自敛定心神，宁归筝缓缓道：“谢谢高小姐的美意，我知道京城中有众多小姐倾心于陆世子，我也知道要博得他的青睐会有多难……但我还是想自己去争取。”
顿了顿，她又道：“陆世子也不会因为我突然了解到他的喜好，投其所好，就对我……另眼相看。”言语中说不尽的怅然。
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又有如此心性，这样的女子……陪伴陆粼正合适。
谢研的唇角紧抿成一线，须臾后，突然笑了笑，“渺渺懂了，倒是渺渺冒昧了。”
宁归筝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想知道，为何高小姐要与我说这些？”
谢研莞尔一笑，语声平缓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好嫂子。”
她说得如此直接，令宁归筝羞窘地垂眸，粉颊晕生。
烦闷的心情无从纾解，压得谢研透不过气，她转身道：“宁小姐请先回吧，我想在画舫上走一走，透透气。”
“无妨，我还是陪着高小姐一道回去。”
看她坚持，谢研也不再推却，任她跟着自己走去船头。
离开内室前，回头看了眼被已走出去的高家小姐忽略的那块帕子，宁归筝无声地张了张口，却还是未作提醒，而是走上前去，将它小心地折好收起，塞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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