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少之狂

离家

　　大一被我混了一个学期，很快，放暑假了，那时候我的性格叛逆到了极点，嚣张蛮横，玩世不恭。家人自然是不愿看到我偏离人生正轨的，所以难免对我说教。

　　对于爸妈的逆耳忠言，我虽然忍受着，但从来都没听进去，依然我行我素。渐渐的我开讨厌回家，跟家人的矛盾也愈演愈烈，反感他们看我的眼神，厌恶他们没完没了的说教。这样压抑的心情，终于在一个夜晚爆发了……

　　那晚我回家有些迟，已经是深夜了，不知怎么那天我回家后心情莫名的糟糕，一个人慵懒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听歌，气氛异常的低沉。妈妈见我这副样子肯定又要管教，这在我意料之中，所以对于妈妈不厌其烦的唠叨，我强忍着怒火。

　　夜里23时许，爸爸回来了，他衣冠不整，是拖着沉重的双腿进的门，整张脸写满了愁苦，我和妈妈不难看出他的窘迫。

　　跟我莫名的坏心情不一样，爸爸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那年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爸爸的公司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爸爸为了保全自身，减少公司运营压力，所以采取削减裁员的办法，丢卒保车。

　　可即使是这样，公司也还是面临巨大的难题，最困难的时候，爸爸的公司面临倒闭，连破产申请已经写好了。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他自然是痛苦不堪。对于这么一个难关，爸爸可谓筋疲力竭。

　　那天，有几个被开除的老员工，因为不服气，在爸爸公司闹事。可是商场如战场，优胜劣汰，有时候是不讲情面的，对于被开除员工的失业问题，爸爸只能是沉默面对，他的苦衷是不会被员工们理解的。

　　我了解爸爸当时的情况，但是我并没有因此就对他做出让步，那个时候的我自称“不会因为别人的心情不好而迁就忍让，贬低自己的尊严”，对待亲生父母也是如此，一直都是高傲强硬的姿态。

　　一山难容二虎，针尖对麦芒，我和爸爸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如射击打靶一样，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是这点微妙的变化，差点让我们父子成为仇人。

　　那晚父亲回到家后，坐在床上，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的他看着我吊儿郎当的样子，如火上浇油。最后把憋在心里的火全都对我释放出来，喋喋不休的指责我，把我说的一无是处。

　　我没有低头认错，当时我的火气也被父亲惹怒了，我开始顶嘴，和父亲嚷了起来。

　　那一晚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我把憋在心里的话都痛痛快快的爆发出来，我说父亲变了，说他把我当金钱的“化粪池”，当“玩偶”，当争名夺利的一种工具，从来不关心我，不考虑我的感受。

　　而父亲却说，他这些年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供我吃穿，对我有求必应，在我身上倾注了他毕生的心血，学赛车的时候一学期的学费就是他和我妈一年的生活费，但他为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掏了，现在翅膀硬了，变成一只不忠不孝的白眼狼了。

　　可当时我急红了眼，哪能听进去这些？最后一气之下，把身上的MP3狠狠的摔在地上。

　　MP3被我砸的身首异处，爸爸见状，激动之下一耳光扇在我脸上。

　　那个耳光把我打蒙了，那是父亲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脸上火辣辣的，我没想到他会打我，当时觉得心好痛，我强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并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我知道，他不是以前那个令我敬仰的爸爸了，他真的变了。

　　父亲扇了我之后，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他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不配做我的儿子，你给我滚”

　　“滚”这个字从爸爸嘴里说出来，更让我决然离开这个家，我开始穿外套，准备离家出走。

　　其实我的离家出走并不是一时冲动，离开这个家，这种想法在我心里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妈妈拦着爸爸，不让他再骂我了，爸爸愤愤的对妈妈说

　　“他个混小子，都是你给惯的，要不是老子，他早就饿死了，现在他恩将仇报，我不愿别人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养了个逆子，养了个富二代！”

　　听到这番话我轻蔑的笑道“呵，在您眼里永远都是金钱和利益，我告诉你，没你我一样可以活的很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打赌，一年之后，我会靠自己的能力挣到两万元（因为爸爸白手起家的时候，赚到的第一笔钱也是两万），若我挣不回来，我就不姓王！”

　　一阵争吵过后，父亲的态度有所缓和，他看了我一眼

　　“我就跟你打这个赌，从今天起你跟这个家再没半点关系，如果你不知悔改，那就是我的错”

　　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之后说道

　　“刘秘书吗，把王翔从王氏集团的股份里面除名，……，对，就是我儿子，……，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该管的别管”爸爸语气强硬，坚定。

　　作为总经理的儿子，我继承父了亲公司一部分的股份，现在被除名了，也就表明我的身价是零，从此再无半点依靠。

　　父亲是来真的了，他要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往来，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股份，只是对父亲利益熏心的态度感到气愤，无论什么时候他想到的都是钱

　　“连我也‘开除’了？反正我也不稀罕……”我狠狠的系上鞋带。

　　穿好了衣服，我决然离开。走出客厅，走向大门，这段距离本来是短的不能再短了，可我却好像花了很久才把它走完，世上没有回头路，选择了，就要决然走下去。

　　我知道父母正盯着我离开的背影，所以我不允许自己有些许的迟疑。迈出了大门，最后离开了这个家……

　　沦落

　　和爸爸断绝了父子关系，身无分文的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秋分瑟瑟，无家可归。

　　其实第二天我就开始想家了，父亲冻结了我名下的所有账户，终止了我身上所有的费用，没了他的经济支助，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无能，很没用。

　　我开始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贪婪的蚂蟥一样伏在父母的身体上，心安理得的吸食他们的血液，而自己却不知回报，以德报怨。

　　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碍于面子和所谓的尊严，我一直没有回家

　　“就这样回去了以后怎么有脸做人”发誓绝对不能让人小看自己。

　　离家开始的几天，我颠沛流离，像一条丧家之犬。无依无靠的我开始寻求生存之道，我自信的以为自己可以闯出一片天来，但是没了家的“后台”，没了父母“光环”的笼罩，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嚣张不起来了，连温饱问题都成了难题，更别说“干一番大事”了。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是父亲告诉我为人处事的道理，我本以为我朋友众多，可以依靠他们，但是当我真正沦落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这帮所谓兄弟的嘴脸。

　　知道我跟父亲断绝关系后，他们开始渐渐疏远我，甚至躲避我。有一次我堵住一个兄弟，问他为什么

　　他满不在乎的笑道“我们以前跟你混，是因为你有钱，出手大方，跟着你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你从大公子变成了穷小子，那我们还跟着你干嘛呀”

　　听到这话我无比愤怒，原来，他们把我当成了提款机，说白了，没钱的我也就对他们没了利用价值，他们也不必再对我殷勤和讨好。

　　我没有把气撒在这个告诉我实话的兄弟身上，因为我很快的醒悟到，兄弟们对我的态度，和我对父母的态度如出一辙。兄弟们对我的背叛，正如我对父母的背叛，那时候的我，感同身受的明白了父亲气冲冲骂我“白眼狼”的意思。

　　所谓患难见真情，跟着我混的兄弟们并不都是清一色的白眼狼，还有几个重情重义的，在我惨混的时候依然陪伴着我。令我欣慰的是，陪伴我的人里，有小莹，虽然知道我离家出走后她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她的表现是安慰我

　　“没事啦，你爸爸在气头上，过几天就和好了”

　　小莹不知道我和父亲的赌，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我嗯了声。

　　还有一个朋友，比我大两岁，叫“王立行”，是我的好哥们，好兄弟，在大街上流浪几天后，就是他收留了我。

　　这里要对立行特别介绍一下，他是个孤儿（我发现我总是能跟孤儿走的特别亲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少年勤工俭学，靠着奖学金供自己上音乐学院（他酷爱音乐）。

　　优点是乐观，阳光，随和，讲义气，见识广，穿着时尚，风趣幽默，音乐细胞发达，情商逆天的高。

　　缺点是抠门，胆小，花心（立行的愿望之一就是三十岁之前交往一百零八个女朋友，说这话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自称身上洋溢着让女孩难以抗拒的“坏气质”，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快，可谓“阅女无数”，也因此惹了不少风流债。不过他号称自己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认识立行的时间不久，刚混入社会的时候，有天我带着朋友去酒吧，突然看见一群人围殴一个少年，被打的那个少年蜷缩在地上，血都流出来了。

　　那些人一边拳打脚踢还一边各种辱骂，我见此不平事当然要上去管一管，带着人上去拉架，被我救出了受虐的小子，就是立行。

　　之后我带他又去医院包扎了伤口，医疗费是我自己掏的腰包，他很感谢我救了他。而他被打的原因，据他自己说是，他勾搭了那个老大的女朋友，那个老大要整死他，还说要不是我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那之后我们成了朋友，当时我兄弟众多，没在乎他一个。

　　立行自己在一个人废弃工厂里居住，我去他家玩过，虽然是旧工厂，不过他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那个工厂被他打造装修的跟别墅一样，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电水暖样样俱全。

　　一次闲聊，我得知他梦想有个自己独立的音乐工作室，一边可以帮歌手录歌，制作歌曲赚钱，一边可以搞创作，完成自己的音乐梦想。

　　可在酒吧打零工的立行赚不了几个钱，而且他是个今朝有酒今醉的潇洒人，再加上交个女朋友，根本攒不下几个钱。

　　我知道他这个理想后，在他生日那天，自己出钱，帮他在他的“别墅”里，建起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

　　那些昂贵的设备，还有一些专业的设备，一共花了我近三万元。

　　虽然那三万块透支了我的银行卡，也让我有点心疼，不过我喜欢让周围的人笼罩在我的光环之下，帮他们达成愿望，我也有一种收获的快乐。

　　立行是个义气的人，就是我帮了他那两次，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并在我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尽力帮我度过难关。

　　妈妈后来找到了我，但是她没给我钱，是爸爸让她找我的（后来我知道，父母为了让我真正的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立足社会，故意把我扔到了社会里，可谓用心良苦）。她给我介绍了一份差事，给一家饭店的洗碗工，目的是让我赚钱养活自己。

　　我的小姨正好在那里当主厨，妈妈说我去了正好有人照应，虽然我很不愿意去给人打工，但是想起跟父亲打的赌，我只好“忍辱负重”，接受了妈妈给我的第一份工作。

　　在饭店打杂洗碗，很累很脏的一件事，月工资只有八百。

　　八百元原本是我大学时期一星期的生活费，现在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这么点，巨大的落差让我心里极度不平衡。不过好在有小姨的照应，我跟她的关系很好，她还经常借工作便利教我做菜。

　　我虽然厌恶洗碗，不过对于烧菜还是很感兴趣的，所以跟着小姨也学到不少厨艺。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只有三个人，小姨，立行和小莹。虽然艰苦，却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这样的生活一个月之后就发生了变化，辛辛苦苦一个月后，我拿到了我人生中自己赚的第一桶金。

　　“这样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干满一年，也不够两万唉”看着手里寒酸的八百元我心情苦闷

　　“赚钱怎么就这么难啊”我紧攥手里的工资，无奈咆哮

　　享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富足生活的我是看不起那八百元的，而且不愿踏实做事，眼高手低。更重要的是，我很爱惜自己的双手，但是做洗碗工，成天把手泡在洗碗池里，最后泡的跟鸡爪子似的，我连连叫苦。

　　发工资后的第三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是个青花盘，貌似很值钱的样子（跟我洗一个月盘子的工资相当），我因此被老板狠批一顿，他说我是“没用的废人”，还骂小姨走后门，并扬言要扣小姨的工资。

　　我本来就不想在那再忍气吞声下去了，看到那个牛鼻子老板指责小姨，我终于不愿再受这个窝囊气了，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老板

　　教官说过，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要成为一种武器，包括眼睛。所以特训时期对我们有过眼神训练，要我们在跟敌人对持的时候用眼神消灭敌人的气焰，使其在心里上让敌人产生心虚，畏惧和不自信感，做到“用眼神杀死对方”的目的。

　　我当时就用这种眼神盯着老板，他被我盯的不寒而栗，停止了对我和小姨的辱骂，最后我脱下工作装，重重砸在地上

　　“老子不干了！”扔下这句话后，我扬长而去。

　　第一份工作，就这么结束了，后来我又去找过很多工作，但我年轻气盛，不愿低三下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当时的我太过自私，目中无人，现在想起来，离家出走是我人生中犯的一大错误，不是因为我害怕风过餐露宿的苦日子，而是我惭愧，不该跟父亲大吵。后来听妈妈说，父亲那晚哭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真的像被狠狠的戳了一下似的痛，在我心里父亲是个刚毅坚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尽然第一次为我哭了。妈妈说，那晚我摔门而去后，他坐在了我原来在沙发上坐的位置上，感受着我……

　　我知道父亲那一晚痛苦万分，心情一点也不比我好受。可是对于离家出走这样的遭遇，我非但没有后悔，反而是感到庆幸，因为这次经历，考验了我身边的人，让我认识到了真正的情谊，让我看清了虚伪的嘴脸，让我懂得如何与人交往相处，让我明白了真心和假意的区别。若不是父亲当年激我，也许直到现在，我都执迷不悟，无法无天。

　　打击和挫败不是成功的绊脚石，而是踏脚石。伤害是难免的，但正因为有一个个伤害，最后才让我变得更加成熟坚强。我想我应该对伤害说声感谢，是它给了我成长的机会，让我收起放纵，不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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