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遗物

“叮铃”

清脆的铃声回荡开来。

黑岩壁垒的主控系统每隔六小时会响铃提醒一次，这是今天的第一声。

余烬睁开眼，摸着黑按亮房间里的灯，昏黄的灯光很快便挤满了这间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

这间屋子十分狭小，除了床和一张桌子之外，几乎容不下其他的物件。壁垒里的底层人物几乎都生活在F区，每个人都被分隔在小小的方格子里，拥挤，逼仄，压抑，困闷，像被塞进罐头里的鱼。

殁土之上的荒野猎人们挤破脑袋都想进来的壁垒，在余烬眼中就是一座巨大的围城。

虽然没有必要，他还是习惯性地摸出一块没了表带的手表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六点。

今天是休息日，余烬约好了要去潘长河教授的家里拜访他，所以在洗漱过后，他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说是精心打扮，倒不如说只是整理了一下仪容。

由于身份普通，他只能穿着壁垒里统一发放的白色衬衣，洗到发白的蓝色牛仔外套，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色长裤，唯一惹眼的是那一根束起他火红色头发的紫色发带。

将那只手表小心翼翼揣进口袋之后，余烬出了门。

区与区之间有轨道车互相连通，一般支付两绩点就能从一个区到达另一个区，这是壁垒中最省绩点的交通方式了。

在途经D区的时候，余烬透过车窗观望了很久，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鳞次栉比的楼房，还带有熟悉的味道。

从F区到D区基本上是畅通无阻的，但如果想要去往壁垒的中心地带就需要特别的通行证了。在经过重重关卡的检验之后，余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B区18号。

潘长河教授家离A区已经十分近了，甚至可以看到那座如同黑色利剑一般直插云霄的中心塔。

由F区向B区一路走来，房屋逐渐由密集变得稀疏起来，到了B区已经出现了一些独栋建筑，余烬在历史书上学过，这些房屋在旧世界被称作别墅。

清晨的B区寂冷得可怕，偌大的街区只有三两稀疏的行人，更多的是偶尔落下来觅食的鸟雀，人行道旁的路灯早已经熄灭，靠近潘长河教授住处的长椅上还蜷缩着一只白色的狐狸。

真奇怪，壁垒中几乎是没有其他生物出现的，但他最近总是能看见一些不寻常的动物出现在壁垒里。

余烬突然觉得选在清早会面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但他仍然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备按响潘长河教授家的门铃。

可当他站在铁门外时，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隔着铁门，余烬发现院子里有几个穿着黑白制服的男子，帽檐上的徽记表明了他们巡查员的身份。

其中一个巡查员站在教授的房门前，他有着青灰色的头发，一双猫头鹰般锐利的金色眼睛透过镜片正死死盯着余烬。

余烬收回那只准备去按响门铃的手，头也不回地向F区折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潘长河教授一定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现在拜访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但事实上，他只是不想面对那些穿着制服的巡查员。在壁垒里被巡查员盯上的人，除了要遭受最严苛的酷刑之外，还有可能接受无休无止的盘问。很显然，在他的心目中，那些无休止的盘问的可怕程度甚至要超过严苛的酷刑。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余烬实在不想与任何巡查员发生任何的联系。

回到家中，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出了许多的汗，一片湿润冰凉，赶紧换了一件宽松些的衣服，倒上一杯水，接着坐在桌前开始陷入了思考。

潘长河教授是一个十分老实谦逊的人，绝不会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巡查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从那些巡查员严阵以待的样子来看，那并不是一件小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一方面是对事情真相的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对巡查员的敬而远之，两者不停地在脑海中缠斗，加之精神由高度紧绷转为放松状态，余烬很快趴在桌子上小憩了起来。

咚！

咚咚！

粗糙的木质门板被敲击的声音将余烬吵醒，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突然，他的手悬停在门把之上，警惕地问道：“谁啊？”

敲门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宋淮书，巡查员。”

巡查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令余烬感到不安的词语，瞬间将他原本快要平静下来的内心又一次搅得波涛汹涌。

接着是数秒钟的沉默。

“别担心，我只是来送东西的。”宋淮书在门外说到。

即使是隔着一道门，他也能猜到余烬的一些心理活动，这就是巡查员的敏锐感觉。

犹豫片刻，余烬打开了房门。

哒！

余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这小小的动作被宋淮书尽收眼底。

门外的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金色的眸子仿佛已经将余烬给看穿，他用温文尔雅的声音打着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余烬的回应生硬而又沙哑，他接着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余烬是吧？”宋淮书将证件在余烬的眼前例行公事地晃了晃，接着把牛皮纸包裹的物件递到余烬的手上，“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

“潘长河教授的遗物。”宋淮书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在遗嘱里特别说明，要把这个东西交到你的手上。”

“遗物？！”余烬简直无法相信他听到的消息。

“潘长河教授半夜自杀了，就在他居住的公寓，他用一把老猎枪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一枪毙命。”

宋淮书的声音温和而醇厚，但余烬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冷漠，一股冷眼旁观的冷漠。

“自杀？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新世界可没有愚人节。”余烬汗毛竖立，突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按照潘长河教授的本性，他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匪夷所思的举动的。他在壁垒中身居高位，生活美满而闲适，比底层的人要幸福得多。而且他本性善良，从不与人交恶。至少在余烬看来，他没有任何一个理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接着将余烬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似乎亲眼见到了潘长河教授的死状。

老教授的头无力的垂下，双目圆瞪。枪管布满斑斑锈迹的猎枪还塞在他的嘴巴里，他的后脑勺炸开了一个大窟窿，身后的墙面上、地板上，都溅满了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

余烬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宋淮书嘴角微动：“我知道这很难令人接受，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潘长河教授已经离世了，还请节哀。”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余烬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在他的心里，潘长河一直是爷爷一样的人物。

宋淮书轻轻摇了摇头，随口道：“具体原因尚在调查当中，听潘长河教授的邻居说，半夜曾听到了他疯狂的尖叫，估计是狂妄症发作导致的自杀行为。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这下余烬更加觉得如同天方夜谭了，认识潘长河教授这么多年，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就一直将他当做亲人一般，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精神疾病。况且他的生活简单而舒适，没有压力会使他陷入如此严重的精神危机。

“好了，东西我已经送到了。”宋淮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余烬，“我也该离开了，还是那句话，节哀顺变。”

房门关上。

屋子里又只剩余烬一人，但这次他不再感觉安全，相反地，他觉得汹涌的诡异和寒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瞬间将他吞噬。

他打开了那件包裹，牛皮纸包裹着的是一本老旧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还有着暗红色的血污。

屋子里的光线似乎变得绯红而迷幻，像蒙上了一层诡秘的血雾。

鬼使神差般，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本笔记，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正如他不明白等待着他的未来会是怎样的跌宕起伏。

他的命运，开始因这本染血的笔记而改变。

笔记的扉页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有一幅诡异到极致的画。

一团不可名状的黑色诡雾，被一根根猩红色的锁链围绕着。从外观上看似乎是锁链捆绑着这团诡雾，但令余烬感到诧异的是，它带给自己的感觉竟如同是那团诡雾在操纵着这条锁链。

深黑奇诡的雾，像是蛰伏在深渊之中的黑暗，冰冷神秘，不可知，不可明，只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可愈是深陷其中，就愈是被恐惧与黑暗所包裹。

余烬不敢再看这幅画了，他迅速地翻到下一页，有人用旧世界的古华语写下了第一行字：“对于广袤的宇宙来说，任何生灭都只是微小的起伏。”

旧世界的古华语是一种十分生僻的文字，余烬印象中只有极少数人会使用这种文字，潘长河教授算一个，另外一个是教授的忘年交，余烬已故的父亲。

但这短短的一行字，便使他感觉到了脊背发寒。

这些字并不是潘长河写的，那不是他的笔迹，余烬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这是他死去父亲的笔迹。

那么可疑之处便出现了，自从余烬父亲在殁土上外出任务出现意外之后，壁垒里的负责人只给了余烬一块手表，并说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那么这本染血的笔记本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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