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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娘睁开眼,半晌儿才适应眼前的光亮,记得昨儿晚上,活计做的有些晚,收拾睡下的时候窗外已交三更,躺下却又辗转难眠,想起前事又思及日后,不免暗暗感叹。

        因并未睡着,又脸儿朝窗子躺着,故此窗外的动静,并未瞒过她去,只不过先头她以为是梅鹤鸣罢了。

        宛娘又不是傻子,梅鹤鸣成日躲在常春藤里偷窥,她怎会不知,有时想想,梅鹤鸣那厮精明一世,这个事儿做的却很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况,自打遇上姓安的开始,宛娘便知,早晚梅鹤鸣会寻过来,到了如今这会儿,宛娘反而不怕了,其实想想过往,梅鹤鸣便是大怒之时,也没把她怎样,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既逃出来,便不会跟他回去,再说,跟他回去做什么,便是他一生对自己好,难道自己甘心当一辈子的小老婆吗,更不消说,还要那个夏寡妇,那个小倌,日后还不知有多少风流事,……

        宛娘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梅鹤鸣既来了,却不似往常一般,面都不露,却鬼鬼祟祟的搬进了她侧邻的小院里。

        老陈氏那日跟她说道:“侧邻的人家真真古怪,这搬家不赶在白日,却怎的半夜里偷猫儿的就搬了,不像是搬家,倒像是做贼的。”

        宛娘听了,心里便起了些疑,过后,侧面墙头上忽的移挪进来一架常春藤,宛娘便更疑心上来,虽疑心,终未落得切实,那日走至常春藤下,一阵风过,鼻端却嗅到淡淡的熏陆香。

        因梅鹤鸣素来讲究这些,虽端午,也不会佩戴雄黄菖蒲艾叶等物,最是喜用熏陆香,这香梅鹤鸣曾对她说过,乃是番邦进贡之物,哪里是寻常百姓能有的物件儿,因此,宛娘嗅到这薰陆香,便知墙那边儿定是梅鹤鸣无疑了。

        心里落了实,却更有几分想不通,既他来了,怎不抓自己回去或打或罚,使出手段来惩治了,才是他梅鹤鸣的脾性,这样日日躲在墙头偷窥,却想如何?

        想不通透,宛娘索性不想了,且,不跟他面对着面儿,有些话她却可以借着由头说将出来,若当着梅鹤鸣,她着实没这样的勇气,说到底,她还是放不开的。

        故此,今儿晚上把心里的话说给了老陈氏,实则是给墙那边儿梅鹤鸣听的,宛娘也拿不准自己这番话说出来,梅鹤鸣会如何,但她还是想让他知道,两人之间隔着重山万水,若彼此无法翻山涉水而过,便不如各自丢开手去,寻个自在的好。

        只心里未免还存着一丝希望,终究她还是动心了,窗外闪过人影,她先头真以为是梅鹤鸣来着,想来那厮听了她的话,再也隐忍不住,转念又一想,以梅鹤鸣的性子,若隐忍不住,当即便会翻墙过来,哪还会等到三更半夜,做此等宵小的行为,别是招了盗贼前来。

        想到此,宛娘才警醒过来,刚张口要喊,就觉眼前一黑,神智全无,再醒来便是这里了。

        宛娘适应了眼前光亮,才发现,她身下是张设在窗下的贵妃榻,窗上糊了轻软的薄绡纱,日光从外透进屋内,很是亮堂,宛娘四下打量一遭,是间颇齐整的寝室,幔帐低垂,案几精致,比之青州府她住的屋子也差不多少了,且并未绑缚她的手脚。

        宛娘立起来,只觉头隐约有些沉,却没旁的不适,倘若是歹人绑架,显然这待遇太好了些,宛娘往门那边瞧了瞧,刚要走过去,门却从外推开,进来一个额发齐眉的小丫头。

        到了宛娘跟前福了福,却也不说话,只把盘子里的一碗粥食摆在榻旁的几案上,不待宛娘说话,便又出去了,宛娘耳中听得落锁声。

        宛娘不禁看了看几岸上的缠枝青花碗,用勺子拨了拨,是熬的糯糯的燕窝粥,越发使人云里雾里,绑她来,难不成就为了好吃好喝的招待她,世间哪有如此好事。

        瞧着这碗粥宛娘忽觉腹中饥肠辘辘,却也不敢吃,如今她是孕妇,这样一碗来历不清的粥,哪敢贸然食用,况,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宛娘坐在一边,瞅着这碗粥发呆半日,忽听门外锁响,宛娘抬起头来,只见门开处,进来一个穿戴体面的汉子,身上一件潞绸褶子,头上裹着四方巾,只脸上却戴着个古怪的银质面具,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在外头,这双眼……

        宛娘忽的认将出来:“你,你是王青?”王青颇复杂的瞧着宛娘,心里说不清是酸是涩,是怨是恨,竟仿佛百般滋味杂糅在了一起,分不清辨不明。

        这一晃半年多,他未曾有一时一刻忘了过去,忘了仇恨,忘了宛娘……昨个夜里见到她的一瞬,王青只觉恍惚又回到了初见的时节。

        她看上去仿佛没有半点变化,身上仍是半旧蓝布衫裙儿,竟好似清河县时一般无二,为了她,自己入了青州府大狱,险些一命呜呼,她呢,在那个梅鹤鸣身下……

        每每思及此,王青便止不住恨,便是自己躲出青州,那梅鹤鸣仍不放过自己,在那残破的道观之中,生生断了自己一条腿,若不是碰巧遇上恩人,别说这条腿,便是这条命也早赴了黄泉,哪还能活到如今,这样的仇,他若不报,岂不亏生了这七尺男儿身。

        只他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得了机会,那日宛娘慌慌张张进药铺的时候,他正在楼上,这雍和堂是他的本钱,刚盘在手里没几月。

        岭南毕竟不如江南繁盛,若想买卖做大,势必要先立足江南,再图北上,王青心心念念的想报仇,哪里会安守一寓。

        本来这时候却不是报仇良机,便是在这扬州城,若真跟梅鹤鸣斗起来,如今的他也远远不是对手,但瞧见宛娘,王青便再也顾不得了。

        他使人跟了宛娘些日子,知道宛娘从剪子巷搬到了府衙后街,只原先有些想不通,怎她一个人跑到了这扬州城来,瞧她境况,莫不是被梅鹤鸣抛弃,沦落至此。

        王青心里虽恨宛娘,此时也不由升起些许怜惜之意,说起来,宛娘毕竟曾是他心爱之人,他曾心心念念的想娶她过门,见她落到如此境地,他仍有几分不舍,若后头梅鹤鸣不跟过来,王青真说不准要如何了。

        瞧见梅鹤鸣,王青记起入狱之恨断腿之仇,哪里肯放过这天赐良机,虽在扬州,若明着来,王青知道对付不了梅鹤鸣,但几日观察下来,虽不知底细如何,却知梅鹤鸣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为了宛娘罢了,故此想下一计。绑了宛娘要挟梅鹤鸣孤身前来,便是他势力再大,只他一人能如何,自己早已不是昔日的王青。

        王青在那边椅子坐下道:“怎的不吃,怕我下药毒害你吗?”宛娘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的扬州府里竟然遇上王青,既是王青,那么就很清楚了,他是想报仇吗?虽没弄明白梅鹤鸣当初怎么对付的他,但宛娘心里清楚,以梅鹤鸣的小心眼而,必然不会轻易绕过王青。

        宛娘的目光在他脸上的面具上停留片刻,道:“你,你还好吗?”

        王青听了,眼里闪过嘲讽:“你觉得我会好吗?若你当初无心嫁我,何必要哄骗与我,既早跟了那梅鹤鸣,还来愚弄我这个老实人作甚?”

        宛娘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才道:“当初是我思虑不周,对不住你,起先跟着梅鹤鸣非我所愿,遇上你时,便想,或许可以摆脱他,跟你过平顺安稳的日子,不想,不想……”宛娘说到这里,也着实有些说不下去,很多事,如今想来,的确是自己的错,如何也推诿不得。

        王青眼中嘲意略缓:“当日你知我去青州府时,那般劝我,是怕我落入梅鹤鸣的手去吗?”宛娘微微点点头:“那时我以为他身边那么多女人,少我一个不会如何,终是我的主意差了,却害了你,这些都是我的错。”

        王青忽的冷笑了一声道:“如今你说这些,是想我放过你吗?”宛娘抬起头来望了他良久,才道:“若你想对我如何,我早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王青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别开头去道:“说到底是我跟梅鹤鸣的仇恨,绑你来是想诱他前来。”宛娘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想必你心里清楚,以他的势力,便是这回吃了亏,过后不还要加倍寻回来,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再说,我跟他早没了干系,他如何肯为我前来。”

        王青道:“既知他是个如此无情无义之徒,当时弃我跟他,可后悔吗?”

        宛娘讶异的看着他,忽想起来,他必然不知,是自己后来跟了梅鹤鸣,才换的他出了青州大牢,如今还心念念当初自己弃他而去的事呢,只这些事过去便过去了,如今翻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想到此,便只得垂头不语。

        王青见她不言语了,心里恼恨上来,冷声道:“说起来我真该谢你跟他才是,若不是你弃我而去,若不是被梅鹤鸣逼迫背井离乡,若不是被梅鹤鸣打断我一条腿,便也没有今日的王青了,既到了如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梅鹤鸣不来便罢,若来到此处,我也不取他性命,只要他一条腿来赔,也算得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王青冒头了,亲们觉得满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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