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阴阳祭是种以活人献祭来转移灾祸的邪术,颅七针为引,红绳七结为阵,朱砂点额为眼,生魂囿于其中承受献祭者厄运,循环往复,非魂飞魄散不可解。
殷青黛死死盯着闻阙怀中的死婴,她眼睛睁得很大,漆黑无神,司诤用剑柄敲向她的手腕,带血的烛台从手中坠落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夫人可认得他?”
殷青黛迟缓偏头,满面泪水,黑沉沉的眼睛中惶恐与不安相互撕扯,青白的唇瓣上下张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司诤面无表情道:“他是少夫人五年前产下的男婴,被阴阳祭所困无法投胎转世,故才会在本草斋作祟。”
司韶白日里摘枇杷还在与殷青黛闲话家常,她与他以往遇到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未语先笑,热情率真,明艳无愁,下界普通平淡的日子被她过得热热闹闹,甚至愿意花费一两个时辰协助蚂蚁储存食物,她把公子抱回来的幼猫照顾得都不怕人了。
她怎么可能会用阴阳祭残爱自己的孩子?真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真他妈晦气!”殷父瞥了眼破碎的酒坛,骂骂咧咧往后躲。
自殷青黛嫁入方家后便彻底与娘家断了往来,这世上就没有老子受苦赔钱货享清福的道理,方空青那个短命鬼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忽然嗝屁了,殷青黛可是归方府处置的,和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机捞够本。
殷父咳出口痰,说起话来满脸肥肉堆积在一起,带动胡须上粘连的不知名脏污上下划动:“方老爷、方夫人,我是个老实人,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了,不然我这良心上也过不去。
这个贱种就是殷青黛在外勾搭男人生的,我和她娘苦口婆心得劝她打胎,好话说了一箩筐,她硬是不愿意,她娘疼闺女,天天哭夜夜闹,眼睛哭成了个半瞎。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看着心里也难受,只能纵着她的性子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孩子还未足月,你们来议亲,她看到成箱成箱的聘礼忽然又变卦了,我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不就是想去当养尊处优的少夫人,这孩子成了她的绊脚石。
当晚她连喝了三碗堕胎药,生下来个死婴,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我们弃了,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个心思恶毒的臭婊’子。”
殷母哭天抹泪:“老天爷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作孽,真是作孽。”
方空青呕血的根本原因并非殷父踹过去的那一脚,而是宿疾沉疴支撑不住他太大的情绪起伏,方解石托着他的头,用温水顺服下去一把药丸。
苏合香吩咐柴胡把人暂挪到床榻上歇息:“良心难安?当初议亲时为何不如实相告?如今木已成舟,多言何益?”
殷青黛勉强维持着清醒,跪在地上朝方解石、苏合香磕了三个响头,她磕得太用力,额上渗出了血,苏合香弯腰扶她,眉心微皱:“黛黛,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
“爹、娘,对不起。”殷青黛膝行往左,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绝望中带着期待问,“仙师,你能让我抱抱他吗?我还没有抱过他呢。求……求你了,我……我给你磕头。”
闻阙用折扇止住她的动作,俯身把死婴递给她,殷青黛十指蜷缩,无措地擦了擦手才谨小慎微地接了过来,她轻柔地蹭了蹭死婴的脸颊,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他睫毛好长,鼻子也挺,嘴巴长得也比我的好看。”
死婴因长期泡在药酒中肿胀发白,四肢错位,五官辨认不清,殷青黛鬓发凌乱抱着团软塌塌的腐肉又哭又笑。
殷父道:“你们看到了,都是她做得妖,与我们无关。方少爷要是想休了她,我们也无话可说,回家时正好把她带走。”
方解石面上殊无笑意:“依照北梁律法,犯七出之条被夫家休弃者,女方需退还所有聘礼……”
“退还聘礼?开什么玩笑?欺负我们庄稼人没见识啊!”但凡涉及钱的问题,殷父仅有的那点客套全没了,骨子里的劣根性给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底气,“不是我说,你们在武陵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娶了个水性杨花的荡’妇,这事传出去丢得是你们的面子,我怕啥?”
他伸出五根手指转了转:“一百两银子,封口费,我也不多要,给了钱,以后我保证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待我百年后封棺入土,你们不亏。
家丑不可外扬,我带闺女回家,不碍你们的眼。”
苏合香解下披风披在殷青黛身上:“把黛黛接回家,再给她寻桩亲事,再赚一份聘礼?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殷母嘟囔:“给了休书还不许再嫁了,说破天去,也是我们占理。”
司诤低声对闻阙道:“前辈,阴阳祭刻毒阴损,修仙者的生魂也未必能够逃脱其禁锢,刚出世婴孩的魂魄何至于能行动自如?眼下当务之急应找出始作俑者。”
闻阙没答话,司韶、司璟眼看着闻阙随手一扫解了他们三人联手落下的禁制,屋内阴风肆起,殷父、殷母被黑雾拖拽着按在墙上,脖颈处很快起了圈青紫淤痕。殷母双目瞪得很大,双脚贴着地面乱蹬,殷父的头接连不断得往墙壁上撞,一下比一下狠,他在虚空中胡乱挣扎,徒劳而无力。
司诤抿唇:“修仙者不可任由邪祟伤人而置之不理。”
“畜生而已。”闻阙漫不经心地展开折扇,三人赫然发现灵力被全面压制,根本无法对付邪祟,黑雾渐渐变得浓重,周遭景物逐渐淡化,朦朦胧胧中有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所有人的意识往后回溯。
“信女殷青黛愿以命换命,唯盼相公平安顺遂。”
“哪里大了,在爹眼里你还是小孩子,压岁钱是一定要给得,前厅暗橱里我给你藏了九大包蜜饯果子,你偷偷吃,别让空青瞧见,他不让你吃太多甜食。”
“黛黛,转眼就要过年了,我找人帮你做了几件新衣,另选了几副时兴首饰,你去试试可还喜欢?”
“别睡懒觉了,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
“黛黛,爹娘是为你好,听话,把堕胎药喝了。”
“丧门星,没用的赔钱货,你瞧瞧你弟的手,流血都看不见啊,养你不如养条狗,眼睛没用,挖出来算了。”
……
殷父、殷母是村里媒婆撮合在一块的,成亲三年殷母才怀孕,殷父盼儿子盼得心焦,盼来盼去生了个闺女,殷青黛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个不被喜欢的存在。
起先殷母还是疼这个闺女的,可惜她那点疼惜在村里的闲舌碎语中彻底磨没了。
“哎哟哟,你们说要这种婆娘有什么用,儿子生不来,怪不得留不住男人。”
“是咧,闺女迟早要给别人家,还得赔上一笔嫁妆,生下来就是赔钱货。”
“我听说他家男人在外又找了个岁数小的。”
“你听谁说得?”
“李婆子。她说她前儿赶集看到了,瞧得真真的。”
殷母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功在殷青黛身上,如果殷青黛是个儿子,她不必面对公婆的白眼刻薄,不必忍受殷父的打骂,不必接受街坊四邻的冷嘲热讽,要是生个儿子就好了。
殷青黛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踩着凳子做全家人的饭菜,洗所有人的衣服。
赶上殷父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不是挑剔菜咸了,汤稀了,衣服没洗干净;就是嫌柴火烧的太多,衣服洗的太慢;然后劈头盖脸地打她。
有次一脚把她踢了几步远,殷青黛起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殷母冷眼旁观说她娇气,她胸口疼了大半年也没敢说一句。
殷青黛五岁时殷母终于生了个男孩,她以为她的噩梦结束了,谁知殷父变本加厉,他看弟弟哪哪都是好的,看她哪哪都是厌烦,弟弟只要哭一声,殷父就扇她耳光,各种粗鄙之语不重样得往外喷。
殷青黛从小到大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这么多年她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忍耐,她尝试过反抗,每次都换来更重的拳脚,她怕啊,她也怕疼,忍气吞声是最好的选择。
与方空青定亲是意外,殷青黛的八字恰好与方空青相合,不然殷家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方府门楣。
亲是订下了,七八年过去方府愣是没有半点想要议亲的意思,殷父起先还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梦,只要殷青黛成了方府少夫人,他就有花不完的银钱,谁还累死累活的去种那一亩三分地啊。
后来村里同龄姑娘都成亲生子了,殷青黛成了剩下的老姑娘,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她克夫的,说她偷人的,说她有病的……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让殷青黛本就难捱的日子雪上加霜。
殷父恍然明白,方家仅仅是想买为方空青续命的生辰八字,与这个人是不是殷青黛没有任何关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他们家提成亲的事。
这成了殷青黛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七月黄昏,骤雨倾盆,她被人强’暴了,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至此她又背负上了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污名。
殷青黛一次次试图辩解,不是那样的,她是被强迫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不惩治恶人反要她去承受莫须有的骂名?
殷母戳着她的脑门子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贱胚子,没有嫁人就怀了孽种,你让我面子上往哪搁?邻里乡亲背地里指不定说啥呢?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哭?勾男人的时候不是快活的很吗?”
殷青黛万念俱灰,她也想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她做什么都是错得?为什么简简单单的活着会如此艰难?是不是死了就彻底解脱了?
殷父、殷母察觉到了她寻死的想法,用麻绳把殷青黛捆在柴房木柱上完全限制了她所有活动,是了,孩子也是能卖钱的,如果生下来是男婴,卖得钱会更多。
殷青黛躺在麦秸里偏头看到了失踪许久的小黄狗的尸体,小黄狗陪伴了她很久,她浆洗衣服时它就趴在她脚边晒太阳,她下地锄草时它就扑进山花烂漫的草地中撒欢,她推磨做饭时它陪着边走边叫……
殷青黛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不曾想再见小黄狗还是可以有流不完的眼泪,她心口疼得抽搐,哭到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拼命往前挣,手臂被麻绳磨出了血,麻绳太结实了,她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无能为力的感觉简直快把她逼疯了,殷青黛痛苦地撞向木柱,失声哭喊,可她依旧无法阻止小黄狗被老鼠慢慢啃食殆尽,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黄狗是因她而死的,就因为殷母听隔壁李婆子说狗狗冲撞了孕妇男婴也能变成女婴,殷父当晚一棍子就把它打死了,连个缓和的机会都没有,明明前一晚它还在她身边活蹦乱跳的。
殷青黛盯着木柱上的血迹,木然的眸子动了动,只要她再用力一点,会不会像小黄狗般立时断气?正当她下定决心找准方向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极轻微地动了动。
殷青黛压抑着呼吸,宝宝又轻微地动了动,似乎在向她传递微不足道的存在感:“宝宝,你不想娘死?”
这次胎动比上两次都要明显,殷青黛疲惫地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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