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兰岐赤霞洞,越往里走淤泥淤积越深,血肉腐烂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昏脑胀,闻阙五指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艰难站起,浑身冷汗淋漓,呼吸吞吐间肺叶隐有尖锐痛意,他牙关紧咬,殷红的鲜血从唇缝接连不断地涌出。
冰冷的剑鞘挑衅地往他脸上拍了几下,轻慢讥讽之语不绝于耳:“攀附北宸尊上?你配吗?天生下贱胚子,还妄想修仙问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下界最低等贱民,哪懂什么礼义廉耻,为了往上爬什么事做不出来?北宸尊上心善,当猫猫狗狗捡回来养着逗趣而已。”
“别说,这张脸长得比暖玉阁的花魁还带劲,不是说越下贱的人会得招数越多么?能让冷若冰霜的北宸尊上另眼相待,想必有不凡之处,拿他做饵,倒有几分舍不得,暴殄天物。”
……
闻阙咬住剑鞘往左偏头,利刃出鞘,剑光乍泄,他眼尾上扬,语调温柔,徐徐善诱:“试试不就知道了。”
眼前之人一时被他俊美不似真人的容貌恍了神,虚虚握着剑近乎贪婪得朝他靠近,利刃刺入心脏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没让人感觉到疼痛,闻阙嘴角的笑容尚未凝固,左手缓慢地往外反推剑柄,一寸一寸,直至长剑彻底将那人的身体洞穿。
崖洞很黑,其他修士未能及时察觉闻阙的异动,还以为师兄擅作主张提前用闻阙祭剑引赤霞蛛入阵,血腥气渐重,地面剧震,闻阙剑招迅疾把剩余几人一剑封喉。
他眸光冰冷,眉目间满是阴戾之气,举起长剑往还未死透的修士身上反复补刀,他控制得很好,每一剑都非致命伤,慢准狠,那更像是对剑修从身到心的凌虐。
浓重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周遭乱石簌簌而落,赤霞蛛循着血气来得很快,闻阙自知应尽快搜寻逃生路线,可他没有,血红的瞳孔从甬道中探出,飞速朝他靠近,巨大的气流推着他往后挪了半步,长剑插入尸身钉在地上勉强维持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闻阙凌空跃起,长剑横扫与蛛网相接,凄厉的嚎叫在密闭空间中回旋,石壁坍塌,无数蛛网从四面八方袭来,因相叠太密,宛若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闻阙双目双耳渗出了血,周身刺痛难忍,他颤抖着在虚空中画出一串血篆,血光映照出他鬼魅般的眉眼,锐利阴郁:“血魄祭。”
血色眼珠中流动的血丝近乎凝滞,蛛网接触符篆逐渐消融成黑红色的鲜血,周遭倏而恢复死寂,赤霞珠似乎受到某种指引把修士挨个蚕食殆尽。
……
兰岐赋云殿分席列坐着几位中年修士,居中者年纪稍轻,清隽儒雅,皱眉将玉牌一一置放在青檀木盘中,金丝广袖流云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曳地:“闻阙,你可知罪?”
闻阙颤巍巍抬头,他鼻梁高挺,剑眉凌厉,五官刀削斧刻般硬朗,瞳孔漆黑,左眼尾下有颗浅浅的泪痣,乌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前,白袍浸血,右手死死握着把剑,容貌俊美到勾魂夺魄,极具攻击性:“不知。”
按照兰岐森严的等级管辖划分,外门修士因私闯禁地而死无葬身之地的琐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惊动兰岐尊主言御亲审,可闻阙是北宸尊上带回来的,既不属于外门修士,也不属于直系修士,无师无辈,于是这个推给那个,那个推给这个,谁也不想接凭空而来的烫手山芋,最终只好移交戒律堂。
“你撒谎,他们就是被你害死的!”旁侧一年轻修士怒不可遏,“同进赤霞洞,为什么单单只有你安然无恙?”
闻阙低咳:“我入兰岐不过月余,从何得知赤霞洞的具体方位?此为其一。
据闻赤霞洞封印着血煞赤霞蛛,以我的修为怎能全身而退?此为其二。
我习过微末术法,尚不敌兰岐最末等修士,何以戕害四人?此为其三。”
年轻修士急急打断他的话:“你们不要听他狡辩!他就会用这幅长相迷惑人,憋着坏水算计人,下等贱民……”
戒律长老眼风扫过,年轻修士悻悻闭嘴,戒律长老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闻阙:“你满身血污作何解释?”
闻阙脊背挺直,没有答话,戒律长老命人去拿他手中死命护着的剑,闻阙理论上不算兰岐修士,是以并无属于自己的佩剑。
他攥着剑鞘的手指骨节泛白,侍者拽了几次都没有拽出来,索性握住剑柄往外拔剑三寸,剑身铁钩银蛇刻着“耿氓”二字。
年轻修士面色大变,惊慌失措看向上首,戒律长老抄起“银蛇”鞭打向耿氓的双腿,他跌坐在地捂着血流不止的膝盖嚎啕大哭:“祖父,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
“遗失佩剑,你好大的能耐。”戒律长老双目圆瞪,手中“银蛇”鞭噼里啪啦涌动着银色电光,“这件事与你有何干系,从实招来。”
耿氓涕泪横流:“是我带他们去赤霞洞的,不过……我是受了那几个外门修士蛊惑,赤霞蛛属血煞之物,需用人血做引,诱其离巢,他们说闻阙身份低贱,在下界给氏族为奴为婢都不配,用他祭剑斩杀赤霞蛛是对他的抬举。
我把他们带到洞口就走了,我没进去,他们几个全进去了,闻阙打头,他们没道理中途放闻阙离开,所以……所以就是闻阙把他们几个杀了才逃回来的,他是凶手!”
“银蛇”接连三鞭子打在耿氓背上,霎时皮开肉绽,耿氓倒地不醒,言御吩咐侍者把人抬了出去。
耿氓懦弱无能又狂妄自大,仗着祖父是戒律长老在兰岐为所欲为,他看闻阙不顺眼,只要他一个授意,那些外门修士指不定如何欺辱闻阙,继续往下查不知道要牵涉多少人。
私闯禁地,遗失佩剑,置同门于危难而不顾,后无凭无据诋毁陷害闻阙,无论哪一条罪名都不轻,戒律长老连打三鞭表明了是对耿氓的回护,言御权衡再三:“此事到此为止。”
戒律长老道:“念其初犯,他也要受我三鞭。”
“银蛇”位列十大名器之一,能生生把妖魔鬼怪的魂魄内丹打散,杀伤力可见一斑,耿氓能挨亲祖父的三鞭子,闻阙未必能挨得过一鞭子,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闻阙脑袋嗡嗡作响,胸腔钝疼,手指剧烈痉挛,鲜血浸透了手腕上缠着的发带,他木然地咬着发带尾端往上又缠了两道,试图遮盖烙进血肉的耻辱。
他静静的等,静静的等,没人为他辩解,没人。
没有愤怒、绝望、恐惧,他对各种情绪早已失去了最基本感知,任何出现在他脸上的情绪只是预判过后获益最多的结果,这渐渐成了一种本能。
“银蛇”落下来时被一道红光当空截住,戒律长老收鞭,那人收剑回鞘,语调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师尊让我把人带回溯回峰。”
玄门中能让所有修士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尊上的寥寥不过三人,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北宸尊上,他是剑道顶峰,非天劫重祸不出,关于他的长相传闻有很多,最广为流传的有两个版本。
一种是像广华尊上那般仙风道骨的老翁,玄门修士必修《玄门论》中北宸尊上的形象就是如此,十分符合所有人对剑尊的认知;另一种是像千灯佛尊那般无情无欲的和尚,毕竟作为千灯佛尊的嫡传弟子,大概率会是个和尚。
近百年间,妖魔横行,乱象频出,自兰岐上任尊主言赭身陨后,兰岐逐渐没落,扶绛隐有独尊之兆,八大长老不止一次去溯回峰求北宸尊上出山,每次都吃了闭门羹,说是闭门羹,其实他们根本没有找到门在哪。
溯回峰的汉白玉石阶绵延往上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北宸尊上不愿出世,就没人能找到他,他也仅是古籍残卷中的一个名字而已。
一个活在书里太久以至于让人忽略他还安然健在的尊上,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虚无缥缈,类似于玄门百家吉祥物般的存在,而今他与世间的牵系只剩下两个徒弟,言赭仙尊与兰岐尊主言御的嫡亲外甥俞白,秣陵尊主虞鹤钦的嫡子虞昭。
虞昭身穿藏青色绣缪凤兰花纹的外袍,里衬绛红色内衫,边缘用金丝银线勾了卷草流云纹饰,腰间系着块通透如水的半月形玉牌,满头乌发用朱红发带束成高马尾,眉峰勾起,眸色浅淡,整个人透着股慵懒清贵。
他扶起闻阙略偏头:“师尊言兰岐戒律绝非虚设,任何人不得徇私。”
虞昭出门直接用了移形换影,眨眼间山峦叠翠,云海茫茫,往上白玉石阶绵延不绝,往下石阶穿过云海蜿蜒曲折,虞昭左手在外,右手在内,双手手心向内,左手大拇指抵右手子纹,右手大拇指抵左手午纹,合抱结印。
淡蓝色五行八卦旋转扩大,半月玉牌沁出的银红色光芒注入中心,亭台楼阁从虚空中逐渐显现出来。
闻阙由着虞昭带着他九拐十八绕走进一处繁花似锦的院落,虞昭随意道:“外间衣柜里都是衣裳,你自行挑套喜欢的,内室有备好的热水,待你沐浴更衣后我带你去见师尊。”
闻阙声音嘶哑:“谢谢。”
虞昭扬手:“客气。”
屋内铺了厚厚一层地毯,走起路来无声无息,闻阙站在门口脱了靴子,撕了一块还算干净的里衣仔细把双脚擦拭干净,金丝楠木衣柜足足占了三面墙,里面四时衣物俱全,多得令人咂舌。
衣裳分礼服、常服,常服里又分窄袖、宽袖,宽袖根据衣袖宽度不同分了十几种,有颜色相同款式不同的,有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还有颜色款式相同但纹饰不同的,单单一个红色根据颜色浅淡又分了几十种,远远超乎了闻阙以前对衣裳的全部认知。
他在衣柜最边角取了件素袍,转到内室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清洗干净。
虞昭躺在海棠树下的摇椅上,青鸟勾着白玉酒壶往他口中倒酒,听到脚步声他眯着眼睛懒懒道:“你不用这么着急,师尊他老人家又跑不了,早晚都能见,也不知道他找你所谓何事,你知道吗?”
闻阙道:“不知。”
虞昭起身摸着下巴左右打量闻阙:“勉勉强强比我好看那么一点点。”
闻阙语气冷淡:“仙师谬赞。”
“没说笑,好看就是好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藏着掖着?”虞昭语重心长道,“玄门百家某些不矜持的女修看到你这样的,能直接绑回去强行拜堂成亲,这大概就是长得太好看的代价吧,有时确实也挺令人苦恼的。”
闻阙笑笑,把满院繁花衬的黯然失色,虞昭慨叹,他阅尽六界美人也就见过一个比得上闻阙的,那个想都不能想,反正也没几个人见过,这个可就不好说了。
走过毓爻池内高低错落的梅花桩眼前是处结构繁复的殿宇,牌匾上写着“月满西楼”四个字,虞昭再三叮嘱他:“师尊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可不答,也不可多言,更不可直视师尊。”
闻阙颔首,虞昭推开殿门示意他进去,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摆饰规整,没有任何居住痕迹,隔着淡赭石色纱幔闻阙隐隐绰绰看到个身影,他掀袍跪地:“拜见北宸尊上。”
“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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