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闻阙膝行往前,淡赭石色纱幔后垂着月光石虾须珠帘,内殿铺了厚厚一层素色地毯,容临坐在居中青檀木圈椅上翻看一本残缺不全的书卷,听到响动放下书卷抬眸,宽大的衣袖层层曳地:“你去了赤霞洞。”
他音质偏冷,说话基本让人感觉不到情绪起伏,闻阙并未否认:“是。”
容临道:“戕害同门者,依照兰岐门规需废除全部功法。”
闻阙鼻息错乱,耳畔嗡鸣:“我并非兰岐修士。”
容临静静看着闻阙,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仿佛能轻易窥探到他浸入骨血的恶,闻阙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虚伪外壳在容临面前不堪一击,巧言令色皆是徒劳。他十指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牵动腕骨处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沿着白色发带缓缓往外蔓延。
是他把他带到了兰岐,是他把他随意丢弃不闻不问,而今轻轻巧巧便说出废除他全部功法的话,他凭什么?!
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闻阙捏了道法诀,七张符篆在虚空中纵横交错成血红色法阵,篆文红得发黑,阴戾怨气掺杂着杀戮气息撕裂了殿中的淡赭石色纱幔,灰蓝色月光石珠散了满地。
容临手边的宬夙剑似是感知到不明攻击,极轻微地震动了两下,篆文倏而淡化,符篆在上古名剑威压下不堪一击,闻阙被逼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五脏六腑似被碾碎,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容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闻阙体内多股灵力混杂,相克相生,阴厉异常,又无心法稳固,灵力只能以反噬肉’体为代价进行运转,对修为毫无进益,若灵力失衡,闻阙必将爆体而亡。
闻阙单膝跪在地上,抬头阴恻恻地盯着容临,冷汗混着鲜血顺着下颌线缓缓没入衣领,宛如鬼魅:“他们要用我祭剑,我不该自保吗?”
容临道:“是否为自保你心如明镜。”
闻阙冷笑重复道:“我这样的贱民,可高攀不起兰岐,我并非兰岐修士,你也没资格用兰岐的门规戒律处置我。”
容临双指按在他灵根处,闻阙顿感浑身产生了细细密密的灼疼,想要挣扎又使不上力气,这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滋味激起了不曾示于人前的恐慌:“他们要杀我,我凭什么救他们!他们死了,你们就用所谓兰岐门规戒律压我。如若死的是我呢?谁会管我的死活?
你们哪里知道求生的不易,我努力活下来不是给你们祭剑的,你们欺人太甚!”
容临无动于衷,闻阙颤声道:“容临,你会后悔的。”
磅礴灵力瞬息之间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又是这样的结果,每次被抛弃被牺牲的只会是他。
暮色四合,闻阙手脚冰凉,窒息般的恶心感让他渐渐放弃了呼吸,眼瞳毫无焦距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冷汗浸透了亵衣,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没有灵力运转,针扎般的疼痛宛若万蚁噬骨。
还留着他这条贱命做什么呢?祭剑吗?
闻阙面色惨白如纸,疼痛把他的五官轮廓雕刻得越发棱角分明,他感觉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胡乱翻腾,浑身发疼,喉头干痒,他抬手够到矮几上的茶杯,尝试了几次都没拿起来。
阴影打在他身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闻阙看向来人,胸膛剧烈起伏,止不住咳嗽,容临坐在床榻上轻托起他的头,把温水喂至他的唇边。
清淡的白梅檀香袭满闻阙的鼻腔,他略微有些愕然,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北宸尊上纡尊降贵,闻阙喝完水咬着杯沿戒备地与其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死气沉沉的颓靡。
容临问:“还喝吗?”
闻阙松口,声音嘶哑:“北宸尊上有何目的大可直言相告。”
容临把茶杯放回原处:“好生休养。”
闻阙环顾四周,汉白玉地面,碎玉梅花漏窗,九扇镂雕四时景的屏门,这是月满西楼的偏殿,方才他施隐香诀时,法阵被强压在方寸之地,殿宇四周隐有银光涌动,他根本走不出这所殿宇。
殿宇四周下了禁制,层层禁制因交叠太密,篆文附着在殿宇的每个角落,严丝合缝,没有施术者的允许,无人进得来,亦无人出得去。
闻阙拉住容临宽大的衣袖:“玄门百家最喜豢养尹月玉奴,北宸尊上莫不是也看上了我这副皮囊?”
他低头咬住缠在右腕的缎带,一层一层撕扯下来,手腕处烙着古尹字的“奴”字,那是下界最低贱之人的标识,一旦被烙上烙印,除非身归混沌,否则永世不得消弭。
闻阙手指顺着宽袖边缘缓慢往上移,眼角微挑,牵动泪痣:“与你合’欢,算不算渎神?你会再用兰岐门规戒律罚我吗?”
他暧昧的目光反复在容临身上游移,容临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足有五六层,衣领合得严严实实,玉带收腰,过于禁欲反而增添了勾人的魅惑感,闻阙喉结上下滚动,手指隔着薄薄一层暗纹纱摩挲着容临的腕骨:“若是尊上,我甘愿自困囚笼。”
容临冷言:“魅术对我无用。”
闻阙眸光阴冷,容临拂开他的手,双指钳住他的下颌喂他吃了几粒药丸:“你好自为之。”
殿内复又恢复死寂,他修习魅术,容临一直都知道,闻阙抬手看着淡到近乎没有的掌心纹路自嘲笑笑。
容临在武陵遇到他时,他方炼化了魅魔的内丹,身上浸染了魔气,他以为容临是来除祟的,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没想到容临问他可愿随他回兰岐。
他答应了,算是心甘情愿,毕竟除了跟他走别无选择,万一被他识破,只有死路一条。玄门修士除祟不问因由,斩杀妖魔即为功德,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兰岐这段日子并不比在尹月国好过,他身无分文,吃不起三省堂最便宜的膳食,只能吃别人的残羹冷炙,人人避他如蛇蝎,以至于并无可居之所。
他修习的旁门左道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正统玄门修士面前施展,兰岐外门修士就变着法欺辱他,以身饲蛊,以色侍人,以血为祭……妖魔鬼怪哪比得名门正派折磨人的路数多,那是从身到心的凌虐,而这一切都是拜容临所赐。
他这个人屈指可数的“优点”里,能屈能伸、睚眦必报居首,让他以身饲蛊的沦为蛊虫的傀儡,让他以色侍人的死无全尸,让他以血为祭的七魄俱碎,一个一个,他全部都讨了回来。
渎神?
容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在武陵没有一剑把我杀了。
之后一连月余闻阙没有再见到容临,也没有见到虞昭,每日会有青鸟定时把膳食、药丸放在临近床榻的矮几上。他从来没有过过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每时每刻惯性处于戒备状态,哪怕是纱幔窸窣的声响都会把他惊醒,对他而言,平静安逸比危机四伏还要可怕。
后来他开始自我排解,这所殿宇是囚笼也是保护罩,倘若容临不杀他,普天之下便没人可杀得了他,当然,容临想要杀他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心理暗示了两三日,他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知是容临给的灵丹妙药起了作用还是贱命易养,他休养了两个月,身体基本可以活动自如,闻阙把偏殿里里外外转了个遍,绕过十六折素面屏风,青玉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西面博古架陈设着民品古玩,往南挂了几幅字画,笔走龙蛇,细细辨认下每幅画都是一句佛经。
西南角是一扇嵌入墙壁的镂花门,四时花卉牵连勾缠繁复精美,好看归好看,却不太能屏蔽与之相通的正殿的声音,闻阙一连守了五日,意料之外并没有听到正殿的任何响动。
仿佛那是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殿。
越是听不到声音,闻阙越想探究,每日来来回回地从侧门路过几百遭,直至某日熟悉的声音从正殿传来。
“进来。”
闻阙脚步微顿,拉开镂花门,容临正在烹茶,面前圆桌上摆了四五道珍馐佳肴,他端起冰瓷茶盅抿了口茶,冷冷淡淡看了闻阙一眼:“到用膳时辰了。”
闻阙坐在他对面张口欲说话,容临道:“食不言寝不语。”
为遮盖烙印闻阙右腕缠了缎带,尾端很长,夹稍远的菜时不免有些不便,故他执筷就近夹了鸡茸金丝笋,入口冬笋嫩脆,鸡茸松软,鲜美爽口,比那只青鸟带给他的菜肴好吃几百倍,于是他多夹了两筷。
容临放下茶盅,拢起缎带尾端,瘦削的手指穿梭其间打了道双结,两人距离很近,闻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白梅檀香,他执筷的手轻颤,哑声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容临直视他的双眸,郑重其事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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