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五二
楚远漠的归来，固然令万和部落一溃百里，但终止这场冲突的，却非南院大王。
这一日，北域驻军兵士倾巢而出，将万和部落兵马压近逼迫，围得水泄不通。诸将士众目所注为总都督一只高举的左臂，只待那只臂落下，他们将发动最后一次攻击，使万和部落彻底消失于这天地之间。
一道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汗王圣谕拦住了那只手臂。
“北域驻军为我羲国神勇之师，万和部落为我羲国最大部落，两厢冲突宛若兄弟阋墙，乃朕所不喜见。责兵马总都督楚远漠与万和部落主察际弃武止戈，即刻进都。谕此。”
弃武止戈，即刻进都。传旨官将汗王圣谕读得如此清楚明白，清楚明白到连程光这个大老粗都低念了一句：“这摆明了是汗王给他的岳父留条活路……”
“不得胡说。”楚远漠低叱，起身接旨，甩蹬上马。“回都！”
程光觉得出来的，楚远漠自然也察得出来。
汗王是位有建树成就、有远大志向的君主，他愿意为如此君主开疆辟土，让没格族成为天下之主。但，汗王本性中的多疑使其心思善变，一个女人或许不能动其心志，女人在其耳边经年累月别有用心的私语相授，在未来必生令人不喜的成效……不，已不是未来，女人的枕头风已然呈效，不然也没有今日的偃兵息鼓，功亏一聩。
而最令人不耐的是，此类事不会是下不为例，有一必有二，有二必过三，直到……
双方俱无法容忍。
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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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她脚底方着地面，横躺在土炕上的人立刻跃起，身形快得令她暗发赞叹，只是声音里的热烈迫切又使她无端不适。他是在盼着她归来么？
“你回来了，没有骗我，你回来了……”
“你……”樊隐岳接着那双激切涌动的眸光，确定这世上当真有一个人盼着她回来。“你的反应已经如此机敏了么？”
“这几个月，我从来没有断了练习。白日习文，晚间习武，你看，连我的字也已经好看多了……”他蹲下身，从土坑洞里取出一叠字帖放到她眼前献宝。
好看多了？她盯着那些仿佛行走困难的大字，无语。
这少年，她已经肯定他的悟性与根骨，加以琢磨，不管是文或武，必有一番气候。她不敢恭维的，是他尚不及他六岁侄儿楚博的书写功力。她体谅他废弃已久，十三岁重新执笔难免生涩僵硬，只是，他莫一径地想博她对其此项能力的认同。
楚远陌解读出了她沉默外的语言，赧着脸，硬声道：“我……当然明白，比起你的，我的字是丑了些，但总要给我时间，努力最重要！”
“对。”她平静颔颐，“努力的确很重要。你努力了么？”
“自然努力！”
“有多努力？”
“我……”
“试过才知！”她执起门后顶棍，蓦地一式斜挑。
猝不及防，他肩头挨上棍击，咬牙不发痛哼。
“这就是你努力的成果？”她口吻煞不以为然。
“……是你偷袭！”
“你和人交手时，对方不会很君子地知会过你后再动手。”
“……看打！”他突然欺身，一记猛拳袭她颈喉。
她腰身后弯成弓，躲了他的拳，手中棍扫他膝盖。
他退步避撤，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拉开身后门板，提气后纵。
两条身影如轻雾般弥入幽暗林内。
传袭自梁上君的轻功与忍术，樊隐岳将两者巧加揉和，独成一格。
“动时轻若烟雾，攻时迅若疾电，观时飘逸灵美，杀时凌厉精准。还好，至少你得了这四要之二，轻若烟雾，迅若疾电。”棍抵在他左胸，使他失去所有进攻可能，她道。
他两只瞳心欢跃一闪，“以后我也会像你一样厉害么？你会教我么？所有的都会教我么？”
“你下盘不够稳健，灵敏有余而力道不足。”他激昂的情绪，丝毫传染不到她。“因为你受过腿伤，在你的内心深处，害怕重遭重创，于是你的腿不敢真正发力。”
“我……没有！”他僵了脸，“我不怕，我既然活过来了，便什么也不怕！”
“只是说没有用，你必须将你心中阴翳清除，方能使你武功更上层楼。”
他握拳，唇抿成倔强一线，“我会。”
她满意，走近他，不意发现少年身子高出一截，肩头宽出少许，弱小少年渐形茁壮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期内，你有按我所说好生练功，也没有违我所嘱去莽撞寻仇。我要奖励你，提一样要求，看我能否做到。”
“什么都可以？”
“说说看。”她不以为他敢向自己漫天要价。
“我要看你的样子。”
她挑眉。
“我要见你。认识了你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你，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不是这么用的。虽没有师徒名分，也是她在教，他言辞不当，她该负责的罢？“今后，你若在这座府中的其它地方见到我，晓得该怎么做么？”
他自嘲一笑，“我怎会有机会到这座府里的其它地方走动？就算有，也是半夜三更的时候……”
“回答我的问题。”她声线微扬。
他不敢不听，只得懒懒道：“若我在这府里的别处看见你，就当不认识，没看见，好罢？”
“错。”她截然否之。“你怎么做要看你该做什么，须根据地、时、事选择最恰当的方法。若你与我偶遇之前已经公开被人引荐相识，你便须按引荐时的辞令与我寒暄。若之前未见，你方可对我视而不见。”
她救了他的性命，教他文才武功，当然要设法使他走出这间陋室。据她所知，王府对外的口声里，这位庶妃所生的二少爷是被庶妃娘家人接走，至今未归。楚远漠似乎并不晓得这个弟弟的处境。想那位大王经年征战在外，胸臆间盛得尽是军国大事，惟一的幼子都不能饱受他关怀，疏忽了亲弟不足为奇。不知他若知晓了亲弟真实状况，该有如何处置？这一点，尚须观察斟酌。
“你如果想永远走出那间屋子，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这强大，不止武功。你们没格族最崇尚力量，你必须成为最有力量的没格族男人。而这力量，也并非只是膂力和蛮力。”
“可以让我见你了么？”
这少年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呢？她虽很难理解，仍抬手扯下了脸上黑巾，淡然道：“好，你看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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