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五三
长假归来,前门进府,第一个要去请安的,自然是太妃。
“哎呀呀,小樊,你还说顶多两个月就能回来,你瞧瞧,走得时候门边的迎春花刚要开,回来的时候水塘里的睡莲已经开过了,一去就是小半年,你是一点也不想太妃是不是?”
樊隐岳方一现身,礼尚未行完,太妃的嗔怨即排山倒海涌来。她两排细密长睫垂下,乖巧聆听。
“不过,还算小樊有良心,知道回来。你都不晓得这几个月太妃是如何度过的。以前没听见小樊的唱腔时,那些人凑合也就凑和了,可听了小樊的,再听那些人的,这就像赏到了名刹仙山再去看山庙土包一样,实在是伤耳伤身又伤心呐。”
“太妃。”从旁的珂兰笑语低唤。“您看您,把您最喜欢的小樊先生都给吓坏了。”
“对了,小樊,珂兰公主你还没有见过的罢?你不在的这些天里,太妃幸好有珂兰公主陪着说话,不然早早就给闷死了。”
当初珂兰到此,是欲随着心上人远赴沙场,无奈南院大王拒心如铁,严辞拒佳人同行。沙场去不成,公主就此在王府住了下来,与太妃情若母妃,朝夕为伴,倒也其乐融融。
“太妃您千万别这样说,珂兰不像小樊先生一般多才多艺,哪能给您排解得了什么呢?”珂兰笑颜敛了潋,又重绽如花。“要说这唱曲,珂兰也听了不少,真想知道小樊先生的唱功到底是如何拔尖儿,能得太妃垂青。”
“这还不容易?”叶迦氏喜孜孜挥手,“小樊,你赶紧唱一出《贵妃醉酒》,给太妃解解馋,让珂兰公主也听听。”
“是。”她恭首。“只不过草民这段时日为家事来回奔波,一直没有好好保养嗓腔,若有不入太妃和公主耳的,请见谅。”
“这……是么?”对曲儿品质要求甚高的叶迦氏立时揪紧了眉心,“也是,你风尘仆仆的才回来,不得歇息就要你唱曲,是太妃考虑不周全了。你倒给太妃说说,你家里的事料理得如何了?”
“虽没有进展,也没有更坏。”她当日告假理由,是返乡探望尚在困苦中挣扎的家人亲戚。她口中的身世,家人亲戚若非身陷囹圄,就是被逼离乡,很是凄惨。
“那就好。说实话,你那天要走的时候,太妃还为你担心来着,怕你这一去也被歹人给扣了。但不让你去,又怕你怨太妃不近人情。你也要想想,你父母是为了保住你才丢了性命,以后你可要好好保重自个儿。”
“草民明白。”
“快下去歇着罢,等一会儿太妃让爽落给你送一碗冰糖燕窝过去。”
“是,草民谢太妃,草民告退。”
樊隐岳走出花厅,来自一双精明内蓄的美眸的冷冷剖视,令她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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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一个戏子嘛,您要是不高兴,杀了他都成,为啥气成这个模样?”
听了随行丫鬟玉奴的话儿,丽颜凝冷的珂兰反而启齿笑了,“你都知道那是一个戏子了,本公主又怎么会生一个戏子的气?”
“您自回房便板着脸,不是在气太妃太宠那个戏子么?”
“本公主怎会和一个戏子争宠?本公主气得是太……就算本公主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父亲也是一位亲王,更是为羲国天下而死的大英雄。适才太妃竟然拿我和一个戏子相提并论……”她忍下委屈泪意,拔下别在帽上的朱翎,“因为它不是蓝色,代表不了最纯正的王室血统,本公主就要受人不自觉的折辱么?”
“奴婢还当什么呢,敢情您是为了这个?您又钻牛角尖了不是?”主子的自怜,玉奴颇不以为然。“您看您,又开心又爽朗的一个人儿,干嘛老和自个儿过不去?您也不想想,您真要是太后的亲闺女,您能可能亲近南院大王么?您不知道单凭这一点,珂莲公主有多羡慕您?她最想嫁给羲国最出色的男人,偏偏这个男人是她血缘极近的堂兄,为了这个,没少发脾气骂老天爷不是?”
“死丫头。”珂兰笑啐,“敢情您还比本公主更有见地?”
“公主过奖。”玉奴弯了弯膝,福个礼。“奴婢是想提醒公主,您眼前该想的,是如何得到南院大王的心,其它那些无关打紧的,别想太多。”
“我也知道,可是,远漠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但……”恁是如何坚强开朗,面对心上人的捉摸不定,也没了既有主张。这些年,她不是在等他,而是在追他,动用了全部气力……好累。
“公主……”玉奴心疼地靠前,让主子靠在自己身上。她是从王府里跟出来的丫鬟,在宫廷里相信为命,两人的感情不比普通主仆。“其实,您不必沮丧啊,南院大王愿意让您接近小王爷,接近太妃,说明他已经有让您成为王妃的意愿了,只待时候成熟,您一定能得偿所愿……嗯?那个戏子在做什么?”
“嗯?”珂兰怔了怔,随着自己丫头的目光向楼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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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样做就可以了么?”楚博两臂平伸,五指合拢向上,仰脸问着先生。
“用力,将臂伸直,多做几次,直到背上出现薄汗再变换姿势,两臂高举,五指抓拢。”
楚博按先生示范的,一一照做,尚没忘了问:“博儿这样做了,就不用喝那些苦苦的药汤么?”
“还要为你号脉,看你是不是真正痊愈了?”
“博儿很努力,后背也有汗了。”
“做完十次。”
“好罢,博儿做完了十次,就不用喝那些苦苦药汤。”他仰小脸,两眼巴巴向先生要着保证。
樊隐岳浅哂,“好,先生会尽力不让你喝那些苦药汤……”听到了走近来的脚步声,她抬首侧眸,与珂兰公主咄咄审视的美目狭路相逢。
“樊先生在做什么?”
她尚未答,楚博已道:“先生在教我不用喝苦药就能让病没掉的法子。”
“病?”珂兰一惊,“博儿病了么?病了怎么不找大夫,有什么法子能让病不药而愈?樊先生,敢情你还是个江湖术士不成?”说到最末一句,丽颜已抹厉色。
“谁说我没有找大夫?先生便是大夫,而且是顶好的大夫。”楚博沉着虎虎小脸。“珂兰姑姑,不准你欺负先生!”
珂兰愣了愣,狐疑领略着这娃儿的眼神与表情。
“不能放松,一气做完最有效。”樊隐岳对楚博姿势加以纠正,试了试他的额头和后颈,成效已现。而后,她向珂兰一礼,“禀公主,小王爷昨夜中了冷气,有轻微低烧,草民是在用舒通经脉之法为小王爷治疗。”
珂兰柳眉紧皱,怫然道:“樊先生,不管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民间草方偏方,你别忘了博儿的身份。他是南院大王的小王爷,你那些用在平民百姓上的法子,怎么敢用在小王爷身上?”
“禀公主,这并非什么民间草方偏方,此法可使人的三阳经与三阴经交错开闭,蒸汗排寒……”
“住口!”玉奴柳眉倒竖,厉言娇叱。“公主和你说话,你答是就是了,哪来恁多的辩解?不知轻重的东西,一个戏子……啊!”
一坨来自小王爷身侧大盆夹竹桃下的黑泥极有准头地糊在了玉奴嘴上,染污了红口白牙。
掷泥者取出腰上汗巾擦了擦满是泥泞的右手,又递到鼻下嗅了嗅,摇头咂嘴道:“也不知道阿三给这盆花施了什么肥料,好臭,好臭。”
“博儿,你怎么……”自个儿最贴心的丫头受辱,珂兰既心疼,又折面,想骂不能,想忍又难,脸色红白交错,朱唇阖了又张。“博儿,这奴婢若惹了你,不必博儿你出手,珂兰姑姑就会替你教训她。可珂兰姑姑实在看不出她是哪里冒犯了博儿了。”
“她以那样的称呼来称呼我的先生,不该打么?父王说,一个奴才敢对主子敬重的人不敬重,打死都有余!”
“……是这样么?”珂兰面色逐渐平缓下,嫣然一笑,掀步徐徐上前。“樊先生,你能让博儿这样的喜欢你,实在很好。但是,本公主这个不济事的奴婢有句话说对了,你实在不该和本公主顶嘴。她一个奴婢没有资格教训樊先生,本公主如何?”
美目内漾潋柔波陡成峥嵘锐锋,纤手锐利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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