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院子里一时寂静。
费妈妈伺候了邹安有一段日子了,知道她虽小,但心智已不容小瞧,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气质。
她见邹安不动,请示道:“我去禀大公子吧?”
锦兰也担忧地看着邹安:“是啊小姐,今日之事明摆着三小姐有鬼。”
邹安瞥她,“你觉得只有三姐姐吗?”
“小姐的意思是……”
邹安推开锦兰扶着她的手,绕过她走向阶下。
锦兰费妈妈看出她的意图,纷纷阻拦:“小姐莫要看!”
邹安神色不动,不说话的那股劲硬是让两人默默让开了路。邹安走近蹲下,看了会地上人死了的惨状,眼睛没有完全合上,额面的头颅骨隐隐凹陷,刺红的血流过死不瞑目的脸。
她到底是为了保护谁呢?
只是为了支簪子,值得把命都交代上。不,不是簪子的事情。
邹安不相信什么巧合。
三姐姐上官妍虽然骄横,但却没什么心计。她被吓得这么厉害,不是因为她。
是上官朔。那个口蜜腹剑,眼藏凶光的二哥。怎么就那么巧和夫子撞上,夫子的簪子就不见了。上官妍明着招人烦,可那上官朔一看就是喜欢搞一些阴险恶心的手段。
她站起来,转身看向畏畏缩缩着的侍女,“你们还知不知道点别的?”
“不,不知道了,小姐。”
她盯着她们,看着她们个个害怕无辜的面孔。
太可怕了。她心想。这后宅深院里头,太可怕了。那群人到底想干嘛。这次只是简单诬陷她偷簪子,下回呢?是不是要诬陷她杀人放火了?他们完全可以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就能闲着琢磨怎么害你。
邹安背过去,一步步踩上台阶。
她出生不好,遭上官阖府的厌弃。那上官衡呢,明明是上官府的嫡长子,气度容貌不凡。难道就因为双腿残疾,不良于行,就遭生母厌弃吗?太奇怪了,这一大家子太奇怪了。
也太可怕了。
“费妈妈,你看着办吧。就说她偷窃夫子财物,畏罪自杀……不用禀大公子了。”
她走进屋子,将门合上。连锦兰也隔在了外头。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邹安午饭没吃,抱着上官妍送的盒子挨个将里头的东西都摸了一遍。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出意外的,她做了噩梦。掺杂着前世,还有这一世。她看见妈妈车祸后血肉横飞的惨状,还有那些厌恶的人的嘴脸,冲她佛口蛇心地笑着,那些身影晃在她幼小的身前,怎么也不放过她……
妈妈呢?妈妈让她乖一点。
不,她很乖了,她真的很乖了……
为什么,妈妈还会躺在冰冷的路上,流了那么多血呢……
熟悉的脸渐渐变成阶下撞柱而死的侍女,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姐,小姐醒醒!你梦魇了!”
“四妹,四妹!”
邹安浑身发抖着醒来。上官衡和锦兰均面色发紧地注视着她。
她目光涣散了会,然后才渐渐凝到面前的人身上,看清了上官衡紧皱的眉头,和深黑的双眸。她揽着被子略坐起来,望着床头二人,眼神木然地像是看陌生人。
上官衡问她,语气有些严厉,“出了事怎么不来找我?”
邹安视线扫过锦兰。锦兰忙道:“小姐,是那侍卫说的。”
邹安慢慢低下头,“哦……也没什么大事,侍女偷窃夫子财物,畏罪自杀。事情都清楚了,我也交代吴妈妈去处理了。”
上官衡盯着邹安头顶的发旋,“锦兰,你先出去。”
“……是。”
门开了又关上,屋子里很安静。邹安若无所觉地扣着被面上的绣花,动作机械,跟强迫症似的。直到一只大手覆上来,冷白修长,漂亮得紧。邹安的手安分了。
“做噩梦了?”
邹安很小幅度地点头,“嗯。”
“明明害怕,怎么不来找我?”上官衡的语气很温和,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轻哄的味道。
可邹安没答话。
“因为那天大哥说的话?”
邹安仍是沉默。
“说话,四妹。”
邹安这才有了反应,但她将手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她抬头看上官衡,脸色有些认真,问道:“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上官衡默默将手收回,往后微微坐直了,黑色的眼珠子静静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邹安,“你说。”
邹安的视线慢慢下垂,落到他腿上,“你的腿怎么了?”
上官衡闻言蹙了蹙眉,又松开。手指轻扣了会轮椅的把手,“两年前的冬天,我是太子的侍读,同在宫中一起读书的还有康王世子。长公主在郊外行宫安排了冬猎,将我们一众人都邀了过去。康王世子引太子去了荒僻处,带人将他围起来。我为救他,掉下山,下半身埋入雪中整整两日。”
邹安瞳孔猛缩,一瞬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可上官衡的神色淡得像早秋天空的一缕云,下一秒就能随风散走。“等救回来时,命保住,腿废了。”他重新将眼神落到邹安身上,“还有要问的吗?”
邹安立刻转过头,盯着被面上的大片红色绣花,不敢看他。她攥着手里的被子,平息了心跳才再次问道:“我还想知道,夫人,就因为这个,和你……才那样对你吗?”
上官衡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邹安等得有点不安了,才听到一句,“不是。”
邹安下意识抬头,上官衡也正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邹安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心尖都忍不住在发颤。
“你问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邹安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感觉到苦涩。“我喜欢大哥,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她心疼的目光短暂流连在上官衡深沉如水的脸上,而后落到他的腿。邹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膝盖,动作放得那么轻,像是怕惹疼了他。
“是不是很疼?”泪水嘀嗒落在被面上,正好落在花的花心处。
上官衡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四妹,又要跟大哥哭鼻子?”他轻轻拢住膝盖上的那只小手,“不疼,那时已经没有知觉。”
邹安无言垂泪,过了一会才擦掉笑着看上官衡,“没事,大哥还是很厉害。”真好,即便大哥双腿残废,可如今在她眼前的大哥仍然是风姿无双,孤高清洁,无有半分折损。
无人敢折损他半分。
真好。
上官衡无言看她笑了会儿,“过来。”
邹安讶异地看他,往前挪了挪。上官衡伸手抚了抚她头发,宽大的白色袖袍罩住她半边身子,将她笼在清冽草药气息里,让邹安忍不住贪恋这味道,翕动着鼻翼嗅着。
“那就不要怕。”
邹安怔住。
又听他继续说:“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记得找我。大哥不会不管你,知道了吗?”
邹安仰头看了看上官衡温柔的脸色,小心翼翼凑近他怀里,下巴轻轻磕在他肩上。她低低地问:“大哥,你说,这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有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有人生来只有被欺负的份。生下我的人难道就不知道我会过得有多艰难吗?为什么要生下我让我受苦呢?她生下我,却不能保护我。我长啊长,好不容易快要能保护她了,她却死了……”
邹安闭眼流泪。那她那么努力忍耐长大的意义又是什么?
“四妹?”
上官衡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皱着眉头,却只能沉默着抱住她,任她哭。等她哭尽兴了,才腾出手替她擦泪,他低头看着她哭得伤心、失魂落魄的脸,“四妹,这世上许多事的确都不公平,可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真正紧要的,就那么一两个人,一两件事。你母亲生下你,一定是爱你的。你不要怨她,你要好好活着,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大哥也会保护你。”
邹安又哭又笑。
或许,她找到了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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