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八月金桂的季节，邹安的父亲上官瀛回府。

        府里的家宴邹安没去。四小姐上官安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没参与过家宴，没道理这次忽然就有资格能入席。

        邹安婉拒了上官衡的相邀，不管哪辈子，她都讨厌家宴这种场合。

        然后上官衡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忙起来。甚至偶尔才来一次的燕子期频频翻墙造访。邹安隐隐嗅到朝廷政治上的一些风吹异动。

        有时候上官衡会被老太爷叫走，不在院内。

        邹安便去闲人免去得少了。大哥的院门挂的那块木匾上，刻的是闲人免进……邹安后来凭借自己识出来后，也是哭笑不得。这个有个性的大哥……

        消失了近一两个月的上官朔也出现在了上官府。邹安和他撞见时，还挺诧异。不知是诧异会在府里能看见他，还是他竟然又出现了。

        她知道上官朔这一两个月不在府里。不知道上官衡把他弄哪去了。

        但如今他们的父亲上官瀛回来，上官朔像是刑满释放终于又回府了。可邹安的院子偏僻，除非刻意往这边来，不然不会和她撞见。

        上官朔看她的眼神并无善意，邹安感觉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像是被一匹不怀好意的恶狼给盯上。

        不得不说，上官家的两兄弟容貌都不差，只是上官衡身上太过出众的气度有时候会让人忽略了他的俊美，以及那股清淡雅致的韵味也冲淡了他的美姿仪。

        可上官朔不同，他身上邪气太重，衬得那张刀削斧刻的脸过分英俊，一双桃花眼微斜着看人多情又添几分漫不经心。

        “四妹妹，许久不见。”上官朔轻眨了下那双桃花眼，将方才的恶意眨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浮碎的点点笑意。

        很迷惑人心，邹安心想。

        大嫂当初被蛊惑，不是不有缘由的。二哥上官朔确实有当男狐狸精的本事——但跟她邹安可没关系。

        “二哥安好。”邹安不跟他废话，冷淡地绕道走开。

        “大哥最近很忙，怕是对你关照少了许多？”上官朔不紧不慢地说着，踱到她身边离得很近，瞄了眼后头的两个黑衣侍卫神色自若道：“四妹若是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找二哥，二哥不会不管的。”

        邹安往后躲过他搭过来的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上官朔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散发出邪味，让人不舒服。

        上官朔不以为意收回搭空了的手，瞧着抿唇木脸的邹安微微一笑，低声道：“四妹如此得大哥喜爱，一定要顾好自己啊，不然大哥会心疼的。”他哼笑一声，甩着袖子放荡不羁地大步离去。

        邹安回身冷眸看他，眼里渐渐聚起寒刃。

        邹安想不出他会怎么对付自己，正是想不出，才无可防守。她开始对自己的饮食格外小心，一定得是费妈妈或者锦兰亲自经手或盯着的才敢吃。她警告下人谨言慎行，敲打一番。夜里睡觉定有人守夜。

        “四小姐？四小姐？”

        邹安清醒，晃了晃脑袋，然后立马向夫子认错。

        “四小姐这两日精神都不济，是病了？同大公子说了吗？”

        邹安又打了个哈欠，“大哥近日事忙，我去的少了。没事，就是觉没睡好。夫子你继续说。”天天提防着有人要害她，能睡得好吗？

        夫子把书合上，笑看着邹安，说：“今日不讲课了，四小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少讲一日的课也不妨事。传道授业光靠书里古板的文字是不够的，得亲眼见见外头的世间芸芸，方得体会。”

        邹安一愣：“夫子的意思是，要带我外出？”说实话，这让她心动。她来这里几个月，就没出过上官府见见外面是什么模样。确实很可惜。但没办法，她惜命。呆在这院子里头，有上官衡在，她才踏实。

        夫子颔首，“待我去禀过文夫人，午后，我便带四小姐出去走走。”

        邹安瞬间泄气：“夫人她不见得会允。”她不觉得文夫人会对她有什么情面，恐怕恨她还来不及。

        “……四小姐先别灰心，不妨让我试试。”夫子年纪正值芳华，对她向来包容耐心，这次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出去。

        邹啊趴在案上歪头看她笑，“夫子是见我可怜想带我出去玩吧。没事，文夫人不允我就去找大哥，大哥一定会同意的。”

        夫子神色微闪，怔怔抚上她肩膀：“今日中秋，圣上在宫里要设宴，上官阖府想必都会进宫入宴，到时你大哥也不在……”

        “啊……今日是中秋节啊。”入宫吃宴这种事，肯定没有她一个庶女的事。邹安心中有些感动，“夫子，你是怕我一个人冷落，所以要带我出去玩是吗？”

        邹安极少有这么笑的时刻，脸上露出这么天真童趣的模样。夫子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嗯……你若要去找大公子说，不妨顺便让他允你留我家中吃过晚饭，我家里有个同你般大的妹妹，想必玩得到一起去。中秋热闹团圆的日子，你大哥想必也不忍心你一人被落在这小院子里。你我师生，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中秋团圆啊。邹安脑子里闪过前世的场景，心口有些痛。不是生理的，是心理的。说实话，在这点上，她和那个死去的上官安同病相怜。若真正的上官安还活着，在这月圆之下，最想团圆相守的人一定是早早死去的生母吧。

        因忆起上辈子不愉快的往事，邹安对外界的敏锐度大大降低。自此，她还没发觉任何不妥。

        按理邹安应当一同和夫子去文夫人跟前禀明此事，可邹安心情不好，也不想见文夫人。故夫子让她休息，只身一人前去会文夫人了。

        夫子对她真好。邹安忍不住想着。除了大哥，夫子算是对她第二好的人。怕她年纪有些大了学吃力，总是很慢很耐心地教她识文断字，后来见她丝毫不吃力，也是倾尽心力赶进度。时常鼓励安慰她用不着几年，她便能赶上那些五六岁就读书的孩子。

        邹安本是不耐烦那些文邹邹的古书论理的，她的本意只是想识识字，能看得懂书就行了。但不想辜负夫子的用心，也愿意配合去学。左不过就是背背书的事，对她来说，不难。

        夫子回来带来好消息，“文夫人允了，只是她说留下吃晚饭她做不了主，让你去找大公子说去。”

        邹安挺讶异的。这是……转性子了？怎么有种不和大哥对立，这点小事依他去的感觉。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文夫人和大公子破冰了，对自己也无所谓了。

        她刚想高兴，又很快想起那个阴邪的二哥，不禁牙疼。过了几日，不见一点动静，难不成只是来吓唬她一下？

        一起用过午饭，邹安让夫子稍候，自己去了闲人免进找大哥。

        因为上官衡对邹安的特殊，院里下人都是闭着眼睛看她进出。只在上廊亭的时候，守在下面的连生悄声提醒她大公子正在和那位议事。

        邹安脚步顿住，微微侧耳，确实听到了燕子期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淡淡嗓音。

        自父亲上官瀛回府后，邹安总感觉事态有些紧张肃然。

        燕子期东宫太子，这么频繁来找大哥，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算了，邹安将提起裙裾的手放下，脚也收回，低声对连生说：“我不上去了，你和大哥说一声，夫子要带我出门，晚上我会在她家吃过饭回来。”

        连生有些呆呆的，挠头：“这——四小姐要不和公子说一声再走吧。”

        邹安站在木阶上踮脚探头，看到亭内的两人。她眼神在绛紫衣袍，银冠束发的少年身上一扫而过，注视着上官衡露出的侧脸。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大哥就像端坐在云端上的白衣谪仙，合该让众生仰望。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很古怪的眷恋，对大哥上官衡。

        她用力最后看了一眼他露出的一个清秀冷淡的侧脸，有点不舍地落下脚后跟。“不了，他们在谈事呢，我不打扰了。”她指了指上头，用气声说道。

        邹安走了几步，迎上端着茶水点心来的观云。“四小姐来啦，怎么这就要走吗？”

        “嗯，大哥在议事呢，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四小姐尝尝这桂花糕，小厨房新做的，味道可正宗了！”

        邹安笑嘻嘻拈起一块，“观云姐姐最懂我了！”她站着慢慢吃下一块，细细品尝着：“嗯好吃！桂花香浓郁，口感细腻绵软，配着牛乳茶吃肯定香！”说着说着不由嘴馋。

        “好姐姐我明天来吃，可千万备上！”

        观云展眉含笑：“平日都是来了舍不得走的，今日怎么急慌慌一刻都不愿多留，看来公子都留不住四小姐了，还得院里的吃食才行。”

        邹安听了表面仍笑嘻嘻，只是心里又冒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刺痛感。让她鬼使神差地多说了几句：“观云姐姐，过会儿大哥吃桂花糕时，你和他说，四妹妹才不是贪他院里的吃食才来的，就说四妹妹最喜欢他了！就算以后有一天她不能来院里看他，心里也是惦念他的。”

        趁观云捂嘴发笑，邹安连忙溜出院子。

        一气儿跑很远，她才止住步子用手给脸扇风，嗯……有点热。怪不好意思的。

        燕子期：“说来说去，还是父皇体弱多病的缘故，让我的皇叔们个个都生出谋逆之心。”

        “好了，沉住气。上官家在你身后你怕什么，且看今晚家宴顺不顺利。”

        “不顺也得顺！天子恩惠，他们就算心里叫苦面上也得笑呵呵地把圣旨接了！”

        观云踩上廊亭上名贵的番龙眼木板，轻轻将茶水点心奉上。燕子期瞥了眼，蓦地笑道：“四妹妹是不是偷吃了，我刚刚瞧见她在底下探头探脑的，人呢？”

        上官衡视线向廊亭外瞟去。

        观云福身回话：“四小姐走了，说是不扰太子同公子谈话——对了，四小姐临走还留了有意思的话让我带给公子。”

        “哦？四妹妹又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快说来我也听听。”燕子期起了兴趣。

        上官衡目光也落回观云身上，似无声催促。

        “四小姐说，她来公子院里不是贪这儿的吃食，而是喜欢公子，还说，就算以后有天不能来了，心里头也是惦念公子的。”观云说着嘴角带上止不住的笑意，可见忍得辛苦。

        果然，燕子期率先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鹤之，你这四妹妹，怎么这么好玩！我还以为她同你一样只会古板说教呢！原竟比你还强了点，还会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咳咳。”对上上官衡扫过来的眼风，燕子期怂怂地摸了摸鼻子，装傻：“这好，好啊，说明四妹妹对你这个大哥真心可鉴，我那些妹妹从小锦衣玉食，就没什么亲情可言……”

        上官衡拾起一块桂花糕细细咽下，“我这段时日忙，确实冷待她了。你明日吩咐小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菜，我也许久没考问她功课了。”

        “扑——”燕子期正灌着茶，闻言一口水喷出来，呛咳着道：“还以为你要说你许久没陪她一起吃饭了，你真是煞风景，四妹妹听到怕也不敢惦记你了。”

        上官衡唇角露出几分清淡笑意，像是愉悦又像是嘲讽：“你以为她会怕考问功课？她学这两个多月，抵得上你在尚书房一年的学识。”

        燕子期悻悻不敢辩解。嗯，他小时候是挺混账……

        待上官衡把人撵走后，连生才上前禀报了邹安要说的事。

        上官衡皱眉：“怎么这么突然？”

        连生挠头：“不知道啊，她急冲冲就来了，看你和太子说事就没上去。也没什么吧，那夫子或许也不忍看四小姐中秋佳节形单影只，找个由头带她一起热闹热闹。四小姐聪颖过人，估计那夫子心里头也喜欢她这个学生呢！”

        上官衡面色稍霁，指尖轻点着轮椅扶手，“也好，中秋月圆夜，没有一个人能陪她身边，夫子愿意相陪也可作慰藉。回头备份谢礼送她家里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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