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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红雨


沉云四塞,天空将要落雨。路上晦暗惨淡,行人稀少,一个外乡人背一长形包袱,正独行于路上。

        苦水铺是个邪门的地方,这里人们喝的水都是苦的,同一块地上坑坑洼洼有旱有涝,旱的尽是干草枯枝,涝的又都是沤烂的苗子,臭不可闻,庄稼活不成,人也总是活不成。

        穷人们只好把自己卖身给当地的梅老爷家,说来奇怪,再灾再旱,梅老爷家也总是过得很好,据说连他们家的井水都是甜的,不似穷人家苦涩。

        笑嘻嘻的牙婆又给梅府领来一个卖身的,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健硕姑娘,一看就是农家出来的,长相平平无奇,五官工整朴实,只是长了一双有些清艳的眼睛,偶一抬眼便叫人身心舒畅。

        梅老爷对她还算满意,不过低头看了看那双脚,大脚大手,天生劳碌的命,做妾室就嫌她有些土了,当个通房丫鬟便可。

        “有名字吗?”

        “说是姓裴。”牙婆回答。

        梅老爷点点头,让人把那姑娘领进去,跟牙婆签了红契。

        憋了几日的雨终于在夜晚时宣泄出来,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吞没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后半夜时,裴红雪便已面带笑容坐在阶前听雨了。

        一夜过后,人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仍是死样活气的过活。梅府平日里人丁兴旺,总是苦水铺最有人气的地方,此时却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细微的孩童啼哭声。

        梅府坐落在苦水铺的一处坡上,水道上游,以免沾上穷人家的污秽,梅府的废水流过别人的门前倒是向来没人管的。下了一夜的雨,梅府的雨水流出来,流向四面八方,在地上蜿蜒地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蛇,像是要把整个山坡都染红了一般。

        都说是天降血雨,邪祟作怪,苦水铺上下竟无一人敢靠近梅府。

        背着长形包袱的姜霂山神情冷漠地看着地上的血流,知道这是那妖女为引自己而来设下的陷阱,他解下背上的包袱,露出一把长刀,刀名为三尺水,得名于刀身经烈火反复锻造如水光凛冽,三尺水比姜霂山本人更声名在外,江湖上认不出姜霂山的人很多,但认不出这把刀的却很少。

        他踏着血迹走到梅府大门,伸手一推,门吱哑一声开了。

        姜霂山大声道:“裴红雪,你若找我寻仇便堂堂正正地来,还是你们血海魔教就喜欢搞出这种多余的事情。”

        无人应答,从后院传来孩童的哭声断断续续。

        他继续往里走,大雨冲刷不净浓重的血腥味,梅府上下里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孩子的哭声是从后院的井中传出来的,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比姜弃大不了多少,被人倒吊在井口,孩子睡了一夜也不知府上发生了什么,到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悬于井上,吓得直哭,哭到自己几乎没了力气。

        孩子的哭声会使人心烦意乱,急于去解救,裴红雪就是利用这一点,故意引姜霂山先有动作,她好后发制人。

        “畜生,尽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姜霂山侧耳听着整个院中的动静,孩子的脸憋得通红,终于看见有人来了于是用最后的力气哭喊求救,姜霂山不为所动,他绕过井口,看向厅堂中一片昏暗,姜霂山忽然拔出三尺水,稍一运功,如水的刀身突然被一层金光笼罩,如同湖光潋滟,他一刀朝厅堂空中劈下,催发出至柔水光的却是伏魔寺正宗的金刚劲力,这金芒将厅堂中的晦暗一举劈开。

        厅堂中那一刹那的明暗变换中一个女子身形向后跃出,堪堪避过三尺水的金芒,金芒扫过她的衣角,衣角瞬间化为灰飞。

        裴红雪低头拍了拍自己的麻布衣裳,嘴里嘟囔道:“早知你不在乎那孩童的性命,我就省得如此麻烦了。”

        她五指成爪在空中轻轻一握,院中从天而降的细雨突然变换了方向,如同银针一般将井口一层一层团团围住,全都刺向井中的孩子。

        姜霂山没想到她早已将自己的真气散入空气中,整个梅府都弥散着裴红雪的真气,这里每一样细微的东西都是她的兵器,几乎无孔不入。

        来不及细想,姜霂山转身跃向井边,举刀便劈,金芒暴涨,呼得将雨针全部吹散,孩子的双眼被光芒刺得睁不开,却没被金芒伤害分毫,伏魔寺的金刚劲力本是至刚真气,在姜霂山手中却至柔如水,杀可杀之人,救可救之人,全在姜霂山的意念之间。

        姜霂山只顾着控制劲力不伤那孩子,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裴红雪竟然趁他回身救人时紧跟着栖身上前,手里一把匕首朝姜霂山颈后刺来。姜霂山刀尖下垂使了一招缠头刀,三尺水在脑后一过,便削断了裴红雪手里的匕首,姜霂山转身顺势横劈,裴红雪躲闪不及急忙伸手一抓,抓起一个满当当的酒坛,哗啦一声,三尺水击碎了酒坛,酒坛里装得竟然全是鲜红浓稠的鲜血,哗啦一下洒了一地。

        裴红雪用酒坛挡下这一刀,身影撤回厅堂,陷阱不成,偷袭不成,又差点被姜霂山的刀拦腰斩断,她远远站定,那双很是冷艳的眼睛幽怨地瞥着姜霂山。

        “可惜了一坛好酒。”裴红雪道。

        姜霂山甩掉刀上的血,面目比裴红雪还冷:“你是不是把这家人全杀了。”

        裴红雪懒于回答,她朝旁边叹气:“还剩一个,那不是在你背后吗?”

        “你找我复仇而已,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姜大侠废话可多,我就想杀人你还能管我?”

        姜霂山冷笑:“魔教余孽,行事果真不择手段,死不足惜,当日在血海之战,正派与魔教混战,竟被你逃掉了。”

        “我若不逃,还有谁能找你复仇呢?姜霂山,我只是想来看看,传言在血海之战中杀死我们教主晏无虞的人,究竟有多厉害,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你告诉我,晏谨在哪里?”姜霂山不为所动。

        裴红雪大笑:“我干嘛要告诉你?不过我倒是想起来,晏谨之前吩咐我寻找教主之子,我是实在不愿听那老头子发号施令,你要是告诉我少主在哪,我就告诉你晏谨老头藏在哪里,你去把他杀了,我才不管。”

        “晏无虞的儿子早就在血海之畔毙命,你们不用再想借他之名重建血海魔教了。”

        “是吗,我是无所谓,老头怕是该伤心喽。”

        裴红雪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地扶着门框,她忽然用力,门框被她捏碎,木屑纷纷落下,她抓了一把木屑朝姜霂山洒出,木屑如同锋利的暗器射向姜霂山的眼睛,裴红雪自己却突然后退,姜霂山冷笑一声挥刀挡开木屑:“想跑?”

        “没杀了你,我怎么会跑?”裴红雪阴恻笑着,躲进梅府厅堂的幔布之后,只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却不见人。

        “我得承认,我打不过你,不过我裴红雪向来是遇上比我强的人就非杀不可,姜霂山,今天你就给我死在这吧!”

        厅堂的幔布忽然无风鼓起,四面八方朝姜霂山袭来,将姜霂山团团围住。

        “可笑。”姜霂山将三尺水立起,刀上暴涨的金光撑破幔布,瞬间将所有幔布都撕裂开来,散成无数碎裂的布片。

        “比你强的人,你要怎么杀?”

        裴红雪大笑起来,声如鬼魅:“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裴红雪的声音逐渐隐去,姜霂山平息了刀上的金芒,让自己也融进了晦暗的环境中,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猜想裴红雪会从哪个方向偷袭。

        周围几乎毫无声响,姜霂山等得没了耐心,喊道:“裴红雪,滚出来,你该不会已经逃了吧。”

        姜霂山往前迈了一步,忽然小腿感到刺痛,被什么划破了似的,他一低头,发现腿上洇洇流着血,他这才注意到,在阴暗中,刚才那些碎裂的布片没有落地,而是全部漂浮在他的脚边,包围着他。

        姜霂山冷笑一声,“这种雕虫小技也想杀我姜霂山?”这一声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岩石溅起波澜一般,周围的布片骤然涌起,在诡异的狂风中飘飞在姜霂山周围,四面八方都被锋利无比的布片围得严严实实。

        姜霂山左手在三尺水拂过,金光随着他的手指逐渐生长出来,照亮周围的一切。

        “姜霂山,你不该杀了晏无虞!否则你今天就不用死在这!”裴红雪的声音充满恨意,无数布片皆似短刀,急速冲向中心的姜霂山。姜霂山一跃而起,从布片上方冲出来,像是被无数蝴蝶追逐一般,马上又被团团围住,姜霂山大喝一声,挥出三尺水,在空中旋了一整圈,金光如同笼罩姜霂山的光环,一气将周围的布片全都荡尽,只剩灰烬。

        灰烬之后,姜霂山在空中看到裴红雪隐藏在厅堂正中穿心而过的横梁后面,他落下后一脚踏在厅堂的柱子上,箭一般袭向横梁上的裴红雪,三尺水上的金光比姜霂山更快袭至她的眼前,裴红雪根本来不及躲闪,双眼被像是被千万根金针刺中一般剧痛,她惊呼一声,从横梁上跌下来。

        姜霂山随之落下,毫不犹疑地要给她致命一击,裴红雪慌忙伸手一抓,抓住两坛血酒,双手一撞,两坛皆撞成碎片,鲜血哗啦洒出,在裴红雪一挥手,空中鲜血忽然扩散成了阻碍视线的血雾。

        姜霂山一刀捅进了血雾,那后面却空空如也。

        “哼,被她跑了。”姜霂山手里的三尺水朝旁边一挥,被血雾蒙上鲜血的刀身上瞬间光洁如初。

        姜霂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衣服不能像刀那样甩掉鲜血,姜霂山十分嫌恶,走出厅堂,外面的雨还未歇,大雨仍是冲刷不掉他一身的血腥味,闭上眼,他忽然想起当日在血海之畔与晏无虞交手时的场景,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如果晏无虞真是我杀的就好了。”姜霂山咬牙道。

        忽然听到井中传来微弱的气息,姜霂山这才想起那里面还绑着一个孩子,他走过去一刀割断绳子,救了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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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过后,满地都是泥泞,地上尽是车马人踩出的沟壑,泥水里掺杂着畜生的粪便,恶臭难闻,逃过一命的裴红雪双手已经被污秽沾满,身上也越来越沉,像是随时都会被泥泞拖进去一般。可她不敢站起来,因为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她不由自主地感觉只要她一站起来,身后便会涌来一片锋利的金色水光,将她削成两段。地面泥土的触感给了裴红雪些许安全感,她只敢用手摸索着,用四肢向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裴红雪靠在冰冷的矮墙下,累得昏厥过去。

        等她醒时闻到一股臭味,有人在她身上乱扒乱拱,扯开她的衣服把她当成一团软肉,要把一根粘腻的东西戳进去,裴红雪浑身失力,她反应过来抓住那人污糟鸟巢一般的头发,想把他扯开,但那人已完全丧失人性,像一只狗一样,只想发泄兽浴。

        忽然旁边跑来一个妇人,那妇人像轰牲口一样喊着:“滚!滚!”裴红雪又听见棍棒砸人的声音,身上那个狗一样的人落荒而逃。

        “哎哟哎哟,这傻子又欺负人了,哪来的姑娘啊怎么弄成这样?”

        裴红雪没回答,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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