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赤条条而来 第零章 道一镇
道一镇是个梦。
镇上的老王面馆里，一身道袍的申景捧着碗，不时嘬上口面汤，顺便回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约摸两分钟后，刘大爷在端面时，会踩到晨晨先前洒落的汤汁，而后脚底打滑失去平衡。
但凭借每天在公园撞树得来的身体素质，老人家倒能勉强稳住身形，不至滑倒。
只可惜碗脱了手，带着油花的面汤抛出，伴着瓷碗碎裂的声响，好巧不巧正泼在李大姐脸上。
滚烫的油花入眼，吃痛之下，她会惨叫着以右手掩面，左手则发狂般挥舞，继而打碎身旁丈夫的眼镜。
正埋头吃面的光头陈是个膀大腰圆的混混，他的头顶即将出现三根沾着香菜的面条，那是从前座——因李大姐的丈夫受惊——挑飞而来的。
小学生晨晨就坐在光头陈对面，呼呼哈哈地吸溜面条。再不吃得快些，上学就要迟到。
当听到尖叫吵闹后，他抬头一望，忍不住嗤笑出声。
再之后，店内便是混乱之始，一片狼藉。
一身道袍的申景坐在远处，听着耳机中激昂的乐曲，无聊地想着这些，略感恍然。
这里是道一镇，他来到这个小镇已八年有余。确切地说，是整整两千九百九十九个，今天。
六岁时，觉醒礼的当天早晨，他喝下那碗看似普通的灵茶后，意识便陷入黑暗。
再度醒来，就到了这里。
或许是因为年龄尚小的可塑性，又或许是申氏一族代代相承的神经大条。陌生的环境、举目无亲的现状，以及感知朦胧但显然不再是孩童的身体，都没有令申景恐慌。
与其面对那个结果注定的觉醒礼，逃避反而更加轻松。
思绪飘飞，起身，收回。
“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不要香菜不要面。”
“中！牛肉面一碗，不要……嗯？！”
说罢，申景拖着步子，晃晃悠悠走到取面窗口，抢先一步端走刘大爷的面。
“哎哎，嘛呐！这年轻人卧槽，是你的吗就拿，给我放下！”
刘大爷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儿，喝止不文明的抢面行为。
“嘁，香菜。”
申景低头看看，撇着嘴嫌弃道。
而后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模样，把碗递了过去。也不管刘大爷气得如何吹胡子瞪眼，径直走向收银台。
他往柜台上排出四张一元大钞，又取走两张餐巾纸，擦干嘴和手上的汤汁，洒洒然离开面馆。
安坐在柜台阴影里的老板收起钱，悄声嘀咕了一句：“嘿，恁这小孩倒从不忘付账。”
清晨初阳正好，申景眯着眼散步。
街上行人寥寥，迎面而来的刘哥推着自行车，后座捎带一筐即将倾倒的苹果。错身而过时，申景不紧不慢地伸手扶好，刘哥则对此毫无察觉。
来到一处路口，刚吃完面的李大姐正骑着电动车等待信号灯。眼看红灯马上转绿，她就要提前起步。
“诶大姐！你东西掉了！”
申景冲她喊到，李大姐疑惑地回头张望，没看到前方有一辆车压着黄灯冲了过去。
“你掉了我呀！咱俩顺路，捎一段捎一段。”
李大姐眉毛都竖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喝骂：“你是似辣锅噻！神经病！”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骑车离去。
申景耸耸肩，继续散步。不久，他来到一处古香古色的小屋前，小屋的木门两侧贴着对联。
彼岸蝇营狗苟，此间避世消愁。
横批的位置挂着张匾，上书四个烫金幼圆大字：聪明书屋。
早已见多不怪的申景，走入这家建筑风格与镇子格格不入的小书屋，寻了个角落拿起一本书，盘坐下来开始静静阅读。
布谷——布谷——
墙上挂着的钟指向十点，申景慢悠悠地抬头往书屋门口望去，逆着光，一道婀娜的身影闯了进来。
纯白宽松的卫衣，浅粉的绒裤，少女踩着轻盈的步子向申景走来。
虽说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从这番打扮和步伐也不难断定，这是一名少女。
一名眼睛很美的少女。
她走到距离申景还有一米时停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同样盘坐下来静静阅读。
或许是临近正午，书屋内渐渐热了起来，空气流动得异常缓慢，壁挂钟的指针却转得越来越快。
申景尽可能专心地看书，只是淡淡的香味时常打断他的思绪。仿佛通过鼻腔吸入大脑皮层，那味道该怎样形容呢？
像是清晨的山间，一缕清泉涌出的喜悦。
像是微风的草原，一朵小花摇摆的孤独。
像是澄澈的浅海，一颗贝壳飘浮的自在。
布谷——布谷——
情绪被十二点的钟声打扰，申景合上书。不看也知少女已经起身，将要离去。
即便从未有过交流，他还是期待“明天”的相遇。
“再见啦！”
仿佛空谷传来的，一声清透悦耳的少女嗓音。申景猛然抬头，只是那道婀娜的身影已经消失。
他迅速将书放回书架，快步走出书屋。
日光正盛，用力眨着眼适应外界的亮度，他向左右张望起来。
街道空荡，无人踪。
通常，在一般影视剧中，发生上述场景就意味着两人暂时失去交集。
但，申景不是一般人。
略做思考，他放轻脚步，逆时针绕着书屋来到后墙。
只见少女猫着腰，守在后墙的另一边暗中观察。他歪歪头，感到很是有趣，随之踮着脚挪到对方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少女猛地回头看向他，美眸透出万分讶异，随后心虚地撇开眼神，澄净的嗓音再度响起。
“……嘿嘿，这……这就尴尬了呢……”
话音刚落，她突然抿住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低下脑袋。
申景摸摸鼻子，微眯起眼睛道：“果然，你也不是npc。”
少女闻声慢慢抬起头，一双美眸轻轻眨了几下，原本的无辜和迷茫突然化作狡黠。
“我不是来……”申景正说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急忙闭眼默念清心诀，试图稳定心神，然而意识却愈发模糊。
最终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不久后，道一镇最高的建筑钟楼内，五道处于阴影里的身影，围坐在一张圆桌前。
“唉，你这丫头，偏要多生事端……”
这道苍老的声音浑厚异常，语气中倒没有过多的责怪，更多的是无奈。
“哎呀，早半天晚半天没差啦，大佬。反正他总要回来的，天哥你说对不？”
少女说着，看向对面。
“妮儿说嘞也有道理，大哥，最后一日才是关键。他若能回来，我等也就能解脱了。”
“哼，就勒个瓜脑壳，出去就得被别个锤死。”
“好了，莫要闲言。他道基已筑，余下只看气运。”
老者叹气。
“唉，我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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