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释重负-坦白
松瀚斋是祖父的地儿,就连祖母也不常来,三进的院儿并不大,里面的陈设不仅老旧且单调。祖父的说法是,行军打仗的人搞那些个劳什子有什么用,只有耍那些个臭墨子文采的人,才会需要东挂一幅画,西摆一盆花的,博个附庸风雅的名儿去捞仕途。
虽然我是韩家主支长房嫡出中现在唯一的小娘子,但是祖父的松瀚斋我很少会来。因为韩家都知道,这儿是爷们商量要事的地儿。且除非大事,祖父轻易不会在松瀚斋的书斋里见人。
例如今天的请安,也就是在松瀚斋的外院见见人。或者说,韩家的几房庶出,应该就没有进来过内院的门槛。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看着上头坐定的祖父母。行两步跪在中央青石砖冰冷的地上,坚定地说:“祖父祖母,阿芸今天的话必须跪着说完。请您二老无论如何一定要听完阿芸的话。
阿芸今日所说,均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绝无虚假。阿芸的话可能荒诞无稽,可能匪夷所思,也可能大逆不道,但说完之后,阿芸愿意接受任何惩处,就算此生永远被关进家祠,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祖父面上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抬抬手示意我继续。
“祖父祖母,阿芸的想说的是自己的梦境。上个月正月十五的晚上,阿芸梦到一个说书人,正讲着一个话本子。那说书人说有个科考落榜的书生,返乡的路上在一个山脚下的茶棚里遇到一个破布和尚。
那书生郁郁不得志,便找和尚求算仕途。和尚看这书生如此执迷不悟,便让书生饮下手边的那碗茶,告诉他你醒来就都看到了。
那书生刚喝完茶,便睡了过去。睡梦中发现自己高中状元,喜得丞相之女为妻。后面更是被皇上委派重任,一步步扶摇直上,后面他官做大了,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恶事做尽,被查处后抄家。
断头台砍头前,她的妻子为他最后冒险送来一碗饭。让他吃饱上路不挨饿,特地告诉他是黄粱所烹,切勿忘记。
那书生人头落地后惊醒,摸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自己还在坐在茶棚里。旁边的破布和尚对他说,黄粱一梦罢了!
说完人就不见踪影,他再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个轿子从旁路过,风吹帘起,轿中坐着的人和他梦中妻子一模一样。惊得他一身冷汗。”我抬头看到两位老人家疑惑不已的样子,闭了闭眼,接着说道,
“后面正月二十晚上阿芸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有人在祖母大寿的日子,突然报来消息,说父亲、二叔和大哥骤然兵败身死,祖母和母亲当场被吓昏过去,祖母当晚受惊过度的去世,母亲在父亲三七的晚上投碧波湖殉情。”
讲到此处,我有意顿了顿,不敢说太多,不是想有所隐瞒,而是在祖父母面前,后面几人的下场,怎么也开不了口。脸上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阿芸此时也并未在意,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家里从军的人多,素日担心的缘故,并不曾放在心上。
没想到接下来没几日,便着了风寒,病中发烧,人整日浑浑噩噩的做梦,梦中听到有人说韩家九房要回长安,隔了两天韩九房回长安的消息便来了。
时而梦到自己的奶嬷嬷吴妈和身边的荷儿,将家中长辈为阿芸筹备的嫁妆单子中的贵重瓷器淘换出去变卖,拿回来赝品放进去滥竽充数了事。
病愈后,阿芸一时有些疑心,便遣了莲儿和知秋一同,趁着近几日开绣楼的机会,去查看放置阿芸嫁妆的库房。不曾想,竟全应验了阿芸的梦境。
阿芸当时如至冰窖,不敢会想。如果!如果阿芸梦中吴妈和荷儿偷换嫁妆是真。那那父亲、二叔和大哥他们!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会不会是真,还有祖母和母亲!!阿芸不敢想,只能夜夜惊梦。”说完这些后,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身子不自知的打着寒颤。
祖父祖母都谁都没有接话,我不知道两位老人家在想什么,书房内一片寂静。房外面二十米之内没有任何人靠近,这是进松瀚斋之前我就要求的。
屋内青瓷多枝灯台上风微微晃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每每灯芯火光晃动,案台桌上摆放的一对青玉缠枝纹样的花觚的影子便在屏风处晃动。我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跳动着。
我知道自己有可能面临的后果,便是永远被关在家祠,或者不能再讲话、写字。我死死攥紧拳头,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慌,我要冷静,我要自证,就需要有合理的解释说服祖父,也自愿此生不再出韩家的大门。
“芸娘,现在你的身份是韩家第三辈的嫡二姑娘。你说的关系韩家满门生死之事,不可戏言。既然你说了这番话,为着韩家几百口的人命,为着关系韩家甚至更多人的人命,对你疑心,不算过分。因此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和你祖父都会细细推敲。
倘若有一点不尽不实的地方,你要有心理准备,并不是你一人生死之事那么简单!
诚如你所说,或许吴氏和荷儿,贪心所致,碰巧应验了你的梦境。韩九房回长安也不是没人知道,或许一早就告诉了你也未可知。你凭什么能说明你梦境是真实的?
如果只是如此,你不应该如此害怕,你还有什么没有说完,一并说了吧!”出乎意料,开口的是一向不在家事上插嘴的祖母。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冷静自持,条理清晰。
“本月初八是祖父为阿芸定下的开绣楼的日子。那日申时,会有两道圣旨从正德殿发出。一是,今年正德十三年八月会安排殿试;二是,下旨册封,二皇子为秦王;三皇子为晋王;四皇子为吴王;五皇子为燕王;六皇子为楚王;七皇子为祁王。
阿芸没有可以影响皇帝旨意的能力。是否如阿芸所猜测,可以在七日之后揭晓。”
我没有正面回答祖母的提问,是的,我隐瞒了韩家要绝后这个秘密。如果说出来,两位老人又该是如何的伤心,我想象不到。更重要的是还有关于家人们身后的秘密,我现在还无法一时之间确定。
“笃笃笃”祖父书房外的云板响起,祖母声音平淡的朗声问到:“何事?”
“回老太太的话,大夫人来问,二姑娘什么时候回。七日后要开绣楼,有些安排要与二姑娘交代。”外面院子里,邢嬷嬷大声回道。
祖母正准备开口,祖父却抢在前头说道:“芸姐儿这几日都住在寿辉堂,在她祖母身边学习。”
说完起身就大步流星往外走,但是祖父回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祖父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只知道祖父看得很认真,我没有避开,直直的看着祖父。
坦坦荡荡,我既无不可对其言,又有何惧之。此刻的我才发觉祖父的眼神就像我上辈子见过的鹰,竟可以如此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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