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宁池抱她的时候郁故槿是知道的。
她躲过一次。
那时她因为工作需要看过不少同性恋的知识，开始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种行为或许有些不对劲。
但当她垂眸在黑暗里看见宁池紧皱的眉头和发颤的嘴唇时，什么有的没的就都丢了，老实实地任由宁池抱着。
她甚至在想，自己怎么能如此揣测宁池呢？
她是宁池的姐姐，宁池晚上睡不安稳，她首先应该考虑的居然是子虚乌有的情情爱爱，而不是宁池有多难受，这天底下有她这般做姐姐的吗？
她是心里有鬼，便看谁都像鬼了。
宁池总有这种本事，让她中蛊，为她心疼。
郁故槿听着宁池的心跳，恍惚间竟觉得，她对宁池的纵容许是毫无底线的，只要宁池愿意。
郁故槿知道宁池辞了职，但并不知道宁池如今的处境有多糟糕。
宁池不想让郁故槿在评职称的时候还为自己分心，于是有意瞒着她，也瞒地极为精细，甚至连平日里行程都算计好了。
她每天掐着点离开家门，又掐着点回去。
除了去找新的工作，宁池也会去街边的店里发传单，去商场里给人做玩偶，甚至去游乐场卖过热气球。
她远离了曾经被当作命运般无法割舍的音乐，才发现生活也不过如此。
这种浑浑噩噩一直持续到沈秉颜给她发消息，说自己马上进组，要宁池出来聚聚。
此时宁池刚刚从熊猫玩偶里钻出来，掌心里沾的全是汗，眼角也汗津津发着咸，头发被粉底粘成绺，软巴巴地贴在脖颈上。
她热的近乎有些虚脱，憋着一口气跑到最近的垃圾桶呕吐起来，污秽沾到了衣角，宁池口袋里又没装纸巾纸巾，狼狈不堪。
人们以为她是酗酒之徒，都避之不及。
后来有个路过的小朋友给她递纸。
许是什么助人为乐的作业要求，小姑娘笑嘻嘻地跑过来，妈妈在后边照相。
如果是从前的宁池，明艳照人，颦笑生姿，定是不会准许自己如此狼狈的上相，但现在她太疲惫了，根本没有精力去阻止，只是朝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看见她手掌边缘的脏印时，兀然愣住了，然后把纸巾放到旁边的垃圾桶盖子上，甚至都等不及宁池说完一句谢谢，又飞快的跑走了。
宁池垂下头，有气无力地笑。
她收拾好了自己，拿过手机回了沈秉颜的微信，说不见不散。
沈秉颜比约定时间到的要早。
她穿了身黛蓝针织衫和阔腿裤，头发披散地垂在身后，把浑身包裹个严实。
现在虽是夏末，夜里有了丝凉意，但也绝不到穿长袖的地步。宁池等服务生走后，靠近沈秉颜几步，闻见她身上不算刺鼻的香水。
沈秉颜很少喷香水，就算喷了，也多是为了掩饰浑身的血腥味。
“李冉又发疯了？”宁池问。
沈秉颜点点头，撩开衣袖给宁池看。
沈秉颜皮肤白皙透灵，几道鞭痕因此显得格外清楚，浮肿的凸在皮肤上，像是斑驳的蝤蛴。
宁池默不作声地把衣袖拉了下来，“上药了吗？”
“上了。”沈秉颜笑了笑，倒反过来安慰宁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没事。”
她说着给宁池面前的杯子添了水，“对了，裴律最近还缠着你吗？”
宁池没回答。
她撇撇眉，用手护着杯口，“我不要喝水，想喝酒。”
沈秉颜被气乐了了，“哪只狗在微信里说的不喝酒？”
宁池自知理亏，心虚，“我不是狗。”
“是，不是狗，是猫，金贵着呢。”沈秉颜边逗人，边招手喊服务生，“我那儿还有李冉上次从国外带回来的好酒，你要是早说你要喝，我就给你拿来了。”
沈秉颜话音刚落，服务生就走过来。
因为不是高档的酒店，沈秉颜倒也不怕天价，于是也没看报价，直接说拿最贵的来。
她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于是宁池就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倾身跟沈秉颜的白开水碰了杯，一饮而尽。
沈秉颜慌忙去拦，“悠着点，没人跟你抢，别一会喝醉了。”
宁池抿了抿唇，拇指抹去嘴角的液体，掏了手机打开裴律的聊天界面给沈秉颜。
裴律发了很多消息，宁池一条也没回复，但他乐此不疲。
沈秉颜接过手机，一条一条往下滑。
【宝贝，你可真不乖。】
【听说今天去路易斯酒吧应聘成功了？宝贝你这么聪明，猜猜明天他们还会不会要你呢？】
【……】
【别躲了，宁池，我总是会找到你的】
【跟着我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资源、奖杯、名声我统统都能满足你。你看今晚鹂歌奖颁奖典礼了吗，宁池，只要你乖乖的，明年你也能站到那个舞台上，听话。】
【宝贝儿，你何必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不过，你倔强着脆弱的样子真迷人。】
裴律几乎保持着一天几条的速度在发微信，发了大概半个月，兴致盎然。
然而单方面地纠缠戛然而止在一周前。
沈秉颜抬眼疑惑地去看宁池。
宁池一手支撑着脑袋，慢悠悠地晃着杯，“我把他拉黑了。”
她说着，用杯沿叩了叩脑袋，漫不经心，“你说裴律这儿是不是有病？”
“怎么说？”
“正常的权贵人家这个年龄不都是在宫斗吗，什么门当户对的结亲家啊，你死我活的争家产呀，他要是有入围决赛圈的资质，怎么会一天天的闲出屁来缠着我？”
“裴家三代单传，裴律想要演宫斗，也得有人陪他演啊。”沈秉颜笑了笑，“再说，裴律可不闲，你想想除了0618那晚你见过他一面，其他时间裴律除了微信骚扰，还见过他人吗？”
沈秉颜说着，拿了根筷子伸手把头发挽成发髻。
衣袖薄薄，从手腕划落，趁着灯光，宁池恍惚看见她手腕上有道红道红色疤痕。当时宁池没意识到是什么，只以为李冉下手下得很，等她反应过来再去看时，沈秉颜已经垂下了手。
“我那天跟李冉……完，央求李冉去给裴律说说，说我们宁池是个烈性子，她不是故意不给裴导面子，让他别再为难你。本来李冉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听了这句话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身起来掐住我的脖子，说让我别多管闲事，好好拍我的戏。”
宁池倒酒的手顿了顿，正准备开口，被沈秉颜阻止了。
“李冉他是个疯子，裴律更是。”沈秉颜说，“宁宁，你小心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裴律比你想象中的要危险的多。”
宁池半醉半醒地应了。
宁池酒量不算差，但搁不住她一杯一杯的接着灌。沈秉颜拦了几次，管不住她，只能由她去了。
期间郁故槿打了电话，宁池盯着跳动的字看了好几眼，然后甜丝丝地弯了弯唇角，喊，“姐姐。”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缘故，宁池的腔调和往常有些不同，轻而不糜，甜而不腻，像是被吹开的满园樱花。
郁故槿愣了一下。
她无意识地攥紧手机，问说，“在哪呢宁池？”
“喝酒呢。”宁池晃晃酒瓶，跟郁故槿邀功，“姐姐，我一个人喝完了一整瓶，厉不厉害？”
郁故槿提了口气，“你现在在哪呢？我去接你。”
“你先说我厉不厉害？”
“厉害。”
“那你夸我。”
“真棒。”
宁池于是在那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没笑完就觉得有些头晕。她把手机放到桌上，胳膊垫着下巴，轻声朝话筒吹气。
“宁宁？”
郁故槿知道她在闹，有些急了。把一个醉鬼放在大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话筒里传来隆隆回声，如在隧道的穿堂风。宁池一手捂住嘴巴，说，“我好喜欢姐姐。”
说完一头栽到了桌上。
她说的呢喃，又被风吹地四零八碎，由是郁故槿没有听清，“喜欢……什么？”
“郁老师。”
郁故槿浑身绷紧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凌厉了些许，暗含警告，“你是？”
“沈秉颜。宁池的朋友。”
郁故槿没见过沈秉颜，但听宁池提过这个名字，松了口气。
“你好。”她说，“你方便告诉我你们在哪吗，我去把宁池接回家。”
沈秉颜说了地址，又说过再见，正准备挂电话，却被郁故槿叫住了。
“沈小姐。”
郁故槿礼貌又客气，“能不能麻烦您陪宁池在屋里等一会？宁池喝醉了吹风容易头疼，等我到了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再出来。”
“当然可以。”沈秉颜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说，“郁老师真体贴，难怪宁池总说喜欢她这个姐姐。”
喜欢……这个姐姐……她什么意思？
郁故槿直到上了车，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沈秉颜的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自己看了太多同性恋的资料，以至于太过多疑，觉得这句话有某种暗示。
可宁池喜欢自己多正常啊，自己也还喜欢她呢，她们姐妹相亲相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况且沈秉颜还说得落落大方，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郁故槿甚至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有过一刹那的灵光乍现：
她很早之前看过一个理论，说是意识之外的东西根本不会被感知到。也就是心里有狗的模样，才会觉得晚霞像狗，那是不是自己心理对宁池有非分之想，所以才会觉得宁池对自己……
眼前是一片深渊，郁故槿悬崖勒马，不敢纵容自己再往下想。
宁池醉了酒也不闹，更不撒酒疯，只是老老实实的睡觉，乖巧的不像样。
沈秉颜叫不醒她，尝试了半天也抬不动她，于是只能让郁故槿进来，想着两个人把宁池架出去。
可没等她准备好姿势，郁故槿就已经打横将宁池抱了起来，扭头笑意浅浅地嘱托沈秉颜别落了东西在这。
纵使沈秉颜这种看惯美人的，也是呆了一瞬。
不是郁故槿长相多么的出色，而是她周身的气质实在是太温柔清淡了。
这种温柔不是同行故作姿态立的人设，没有多么绚丽的摆拍或是炒作，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有生命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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