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第二天郁故槿接到朋友发来的消息时，刚上完早课。
高三的课间向来忙碌。
郁故槿才说了下课，连手边的备课本还没合实，几个学生便到讲台围了一圈，跟她探讨卷纸里留疑的题目。
期间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屏保明了又暗。
起先郁故槿没听见，依旧松松倚靠在一体机柜的侧沿，神色专注地握根红笔给学生圈点关键词。
后来还是排在外围的学生在小声八卦，说郁老师手机屏保上的长发女人是哪个明星时，郁故槿才反应过来。
她抬头淡淡地笑了笑，顺势侧过身子，边继续讲方才的问题，边反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等她缓过神去看未读消息，已经到了邻近中午。
彼时郁故槿刚开完会从阶梯教室出来。
她似是累极了，站在一个避阳的拐道口，伸手揽在脖子左后方揉捏了一分多钟，脑袋随之缓慢地转了个圈儿，才把手机贴近耳边，摁了播放键。
同学发了几段语音，伴着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配合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忙碌。
【故槿，合同我看了，没什么大问题。】
【唯一可能有些差池的，就是合同上写的期限是七年，并且合同结束五年内不能签约跟本平台有竞争关系的平台。你看看宁池能不能接受的了。但签约期限这个只要是有些规模的平台或机构都会有，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郁故槿眼睛闪烁了会。
她干脆站在绿荫小道最后一棵杨树下，把那人的话编辑成文字，转手发给了宁池。
杨树长势很好，却不夸张，树顶堪堪没过二楼窗沿，枝叶呈扇形散开，露出一种被修整后的漂亮弧度。
许是被阳光晃了眼，郁故槿往树根下边缩了缩，手机攥在手里，抬头看一根分叉上系着的红丝带。
上面隐约写有什么，字形很淡，被风一吹又散了，郁故槿没来得及看清，因为宁池回了消息。
却不是说合同，而是先拍了张布置好的直播间给她看。
郁故槿拇指点住屏幕端详了会，很认真地夸说有氛围，又问刚发的消息她看了吗？
【看了。】
宁池把最后一摞电线用绳子系好，盘腿坐到地上回消息。
她本是打完几个字，临摁发送键时手下一顿，想了几秒给郁故槿拨去视频。
视频响铃短促地走了个过场，郁故槿就接了。
她还保持着插耳机线的动作，因此摄像头不偏不倚地对着郁故槿的锁骨。
郁故槿的锁骨很细，细的有些柔和，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蒙在暗影里，有一瞬间宁池想起了老家雕花朱门上的锁柄。
跟她一样弱不禁风又坚不可摧。
宁池就静静地看，还是想亲近却并不急迫。
她告诫自己要做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而不是某种野兽，不能饥不择食到为自己的臆想而被迫高潮。
郁故槿终于摆弄好了耳机。
她似乎天生就会笑。
往往是还没说话，便会先弯了眉眼，勾出恬淡温婉的笑意来。
这说好也不好，以至于总给宁池以某种错觉，觉得自己是招人喜欢的生物。
“姐姐。”
宁池问她“吃饭了吗？”
“没。”
郁故槿说，“刚刚开完班主任会。下下周一是学校开放日，学校要提前商定好那天的日程跟活动，讨论了差不多一个上午。”
“定下来了？”
“怎么会？”
郁故槿笑笑，摇了摇头“几个主任的意见都不统一，老师们也不好投票，毕竟投谁都不舒服。最后只好把皮球提给了年级校长，拿了几套方案出来，让她敲定最终方案。”
她顿了顿，把话题绕了回来，
“对了，问你合同那事呢？”
“我打算先播着看看效果，签约的事……我刚问了负责的小哥，他说七年期就是最少的，如果真要签约的话，应该也就是这个数了。”
宁池单手撑着身体往后撤了半步，去摘地毯上落着的一根头发，因此说话显得有些费力，“所以我想再考虑一下，姐你觉得呢？”
“谨慎些挺好的。”郁故槿眉眼舒展地笑，“下午打算做什么？”
“调试下直播设备。”
“要直播吗？”
宁池单手捏着耳垂，离摄像头进了点，“我直播了姐姐会看吗？”
“今天怕是不行，今天下午有学校表彰会。”
“姐姐看不了呀。”宁池逗她“那就不播了。”
郁故槿无奈地撇撇嘴，欲言又止。
隔了一小会儿，才牵着耳机到唇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你播吧，我可以悄悄地看。”
语气很轻，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故而显得俏生生的。宁池眼里骤发地笑意盎然，往后倾了倾身子。
让一个常年十佳的好老师下这种近于玩忽职守的决心。
宁池想，她都这般愈矩了，她的心上人怎么还是予求予取？
宁池不想让她为难，又不愿驳了她的话让她觉得尴尬，于是斟酌了一下，说，“我今天调好了设备先试试，等姐姐放假了我再开播。”
郁故槿抿了抿唇，弯腰捡起片叶子，追着光线聚成小小的光圈，说好。
后来宁池也没挂断，把视频转成语音。
郁故槿在这头吃了午饭，又按部就班地查过学生午寝，违纪记录，宁池便在那头摆弄自己的直播设备，偶尔的聊上一句，细细碎碎的话隔着电流攒动，连最后一丝棱角都磨平了，温柔又缱绻。
甚至于很久以后宁池在开始直播时，也依旧觉得那便是最好的状态，陪伴而不打扰。
乐播带宁池的负责人叫“瓜熟蒂落”，是个花名，比她大了三岁，业务能力出众。
宁池在刚签约时跟她隔着电话聊过一次，那人从主播的业绩福利到如何引流维新，从直播风格到话术套路，愣是没打壳的掰扯了三个小时。
当时的宁池叹为观止。
宁池自从来了乐播，似乎没有经过新人默默无闻的时期，一路在鲜花与掌声里高歌猛进，很顺利的拿下当周新秀榜的冠军。
乐播也大肆旗鼓地给她宣发，专门做了宁池的巨幅战绩图海报挂到官博，圈了宁池。
宁池配合转发到自己的微博，带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转发时还开着直播，因此粉丝都能看见宁池发了微博，纷纷跑去微博底下留言，老婆长老婆短地叫，说这不值得延播庆祝庆祝？
宁池扯了窗帘往外看，天色还早，鹊未归巢鸟未歇，连云脚都还是湛蓝的一片。
她收回身子，脸颊垫着手背搭在吉他琴头，发丝疏疏落落地垂在肩边，语气说不上撒娇，但却是有一点慵懒软糯的味道在，
【你们怎么还两栖作战呢？乐播会骂我引流的。】
她话音刚落，直播间就沸腾起来，刷过的评论快到让人来不及看。
【谁敢骂我们宁宁？】
【啊啊啊啊啊，这声音太好听了!已孕，无痛！】
【当代女娲！】
【我靠，你们为什么都在说声音，只有我觉得美甲好看吗？啊啊啊啊啊啊，求链接！】
【事业粉路过！】
【＋1，老婆还唱歌吗？？】
【……】
宁池挑了几条念。
有些夸奖过于夸张粗暴，宁池还没念完先把自己给逗乐了。
她倒也不跟别人似的伸手去掩，反倒由着一抹笑吟在唇口，像是谁家私藏的半盏桃花酿，将众人本就八分醉意勾出十分的风情万种来。
宁池：【唱歌？可以】
宁池：【你们想听什么？】
粉丝很热情，评论刷起来一溜的歌名。
有些宁池会唱，有些只是耳闻，宁池撩开额前的头发，坐直了腰，边在在吉他上试音，边不紧不慢地说，
【还是老规矩，系统倒计时你们来截屏，以截屏的最后一首歌为准。】
【好嘞，老婆】
【这不气势就上来了？】
【路过，再麻烦问一遍美甲链接，谢谢！】
【……】
宁池垂头试音没看评论，后来截了首流行歌，《我们一起学狗叫》。
宁池愣了三秒，评论里爆笑如雷，甚至连最开始的什么英文歌啊，小情歌啊，各种整蛊的也都倒戈，起哄让宁池就唱这首，还要做动作。
宁池苦大仇深地扮了个鬼脸，说风水轮流转，别等轮到你们哦。
她唱到快结尾的时候，被一阵急促且猛烈地拍门声音给打断。宁池对直播间的粉丝解释了一句，转身去开门。
是件快递。
很大的一个纸箱子，被用胶带密密封封缠了两层。
宁池皱了皱眉，说自己没有买东西。
可快递小哥把签收单递来，宁池侧身过去看，上面的确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可能是你朋友给买的。”
小哥把笔递了过去，催促说，“先签收，美女。有问题我在上门换货。”
宁池还没下播，没时间与他纠缠，于是随手签了收单，接过快递放在门口。
直播间的粉丝听说宁池签了快递，刷着评论要看开箱。
宁池想了会，答应了，又光着脚出去把纸箱抱了进来。
她拿着剪刀绕纸箱走了一圈，又曲指在上边叩了叩，很空，几乎没什么回声传来。
宁池转过头去跟粉丝互动【你们猜猜会是什么？】
评论蹿地飞快，宁池目不暇接，便干脆去拆箱子。箱子很好拆，拿着小刀割开塑料胶带后，就露出里面一块一块的卡其色小方块。
【卧槽，这么多屁股！】
【文明点，什么叫屁股？这叫座垫】
【老婆真好，连我去你家要用的垫子都买好了。老婆，我不用你接，你告诉我住那你就行。】
【姐妹，人不能光有梦，有时还要有粒米。】
【……】
宁池把垫子拿在手里转一圈，看过手感材质，还算满意，才对着屏幕解释，
【什么屁股垫子的你说你是不是隔壁派来祸我朝纲，封我房间的卧底】
【这是吸音棉，主要用来吸收噪音，提高音质的。】
宁池把快递简单收拾好，又凑到屏幕前翻了几条评论，唱了首生日歌便下了播。
郁故槿到家时宁池正在跟瓜熟蒂落分析今天直播的各种数据。
哪个时间段看得人最多，哪首歌最受粉丝喜欢，宁池的哪个小表情更吸引人等等等等，都会被反复拿出来进行复盘跟比较。
说实话宁池并不喜欢这种分析。
她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自己胸无大志，还是觉得可怜又可悲，人在这个过程里不断被异化，成为一个冰冷的流量点。
许是胸无大志的可能性多些。
宁池想，毕竟听见郁故槿进家门的声音，她的心就已经轻飘飘地飞走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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