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6)
国庆放假,林鹤坐上了回乡下的大巴。
大巴一路颠簸,周围景色不断倒退,高楼大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树林。
林鹤被车晃得有些困倦,头靠着窗户,随着大巴车的晃荡一磕一磕。模糊中,他似乎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声,睁开眼睛,对上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那孩子被他母亲抱在怀中,坐在林鹤前面的座位上。母亲为了哄孩子,轻轻拍着小孩的背。林鹤就和小孩的脸正对着。
林鹤微微抿出一个笑容。
那小孩呆呆看着林鹤,忘记了哭,转而眼睛发亮,拍着双手咯咯笑了起来。
女人见孩子不哭了,转过头看了林鹤一眼,朴素的脸上浮现了笑意,操着一口夹土普通话问道:“这孩子真俊,回哪个村子啊?”
“彩衣镇。”
“呦,和我一个村子。”女人抱着孩子的手有些累,甩了甩胳膊,“哪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林鹤笑道:“南头林家的。去上学了,一直没机会回来。”
“南头林家。”女人重复了一遍,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不再答话了。
林鹤笑了笑。
林家只有一个孩子,这孩子是个死了爹,疯了娘,自己还是个精神病的孩子。知道这事的人大多不愿意和他多接触,万一真触了什么霉头。
到了一个叫做彩衣镇的地方,大巴停了下来,林鹤和那女人都下了车。女人瞅了林鹤一眼,把小孩身上的毯子拢了拢,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太行,勉强问道“回来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
“你妈怎么样?”
“挺好的。”
……
过了桥,林鹤和女人分道扬镳。女人看着林鹤的背影,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连忙回家了。
和爷爷奶奶分别长达五年,林鹤也曾幻想过再次相见的景象,无外乎激动高兴什么的,可实际的场景总与他的幻想有差异。
爷爷奶奶激动异常,招呼着林鹤进家。
林鹤道,“我回来住两天,后日便走。”
奶奶脸色僵了下,复又笑起来,接过林鹤手中的行李箱,“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随便吧,我都行。”
林鹤眉眼淡淡,即便是笑着,笑意也是浅浅的。
奶奶去做饭,屋子里只剩下爷爷和他。爷爷身上满是威严,脸色严肃,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此刻见了林鹤,却吸了口烟,脸色疲倦,“过得怎么样?”
“还行。”林鹤垂头。
“你妈能养活你吗?”
林鹤还没来得及回话,爷爷又道:“不然回来住吧,爷爷养你。爷爷身上的钱都给你。爷爷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你就当给爷爷送终?”
林鹤抬头看过去,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眼神早就没有了在他小时候的威风,脸上沟壑遍布,整个人笼罩着暮气。当他问林鹤时,全身上下透露着小心翼翼。
林鹤觉得,此刻的他应该难过且感动,可他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无奈。
大概是他的反应太过冷淡,爷爷吸了一大口烟,垂头叹口气。吐出的气息中,劣质香烟的味道占了大多数,剩下的全是行将腐朽的老气。
林鹤在心里也跟着轻轻叹口气。
吃过饭,林鹤主动提出出门走走。
越过一条河,林鹤看向后山,后山长满了梧桐树,葱葱郁郁,将小路遮了个天昏地暗。
大抵是气候不同,市里的梧桐树还得过几天才能变黄,后山上的梧桐树已经全部变黄了,风一吹,梧桐树叶便哗啦啦落下来。
关于后山,有一个传言。
听说很久之前,后山上有一座庙,庙里供着一个神,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庙塌了,地底下出现一个大坑,神和庙都落了进去。再后来,后山就荒废了,时不时还有人看到狼从山里出来到小溪里喝水。
林鹤从来没有见过那庙,但山顶有一个大坑是真的。
临近山顶,林鹤听到了萧声。
很小的时候,他也能听到这萧声。那个时候,他的身上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情,他慌忙问大人,可大人们以为他有什么精神病,带着他找心理医生。后来听见了萧声,他就不跟大人说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跟着萧声去了。
山上空旷,萧声回荡在各处,小小的他站在大坑旁,颤着声音问:“谁啊?谁在吹箫?”
没有人回答。
萧声不停,林鹤又问了一声:“有人吗?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萧声停了,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漫起了大雾,林鹤在大雾中靠着梧桐树沉沉睡去,有人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乖。”
小小的他猜想,那个传说中的神明一定还在。
那时候他有了烦心事,总会在山顶乱说一气,他知道,那个神明是听着的,他想,神明也一定知道,这是个虚假的世界。
而神明,也总是会赐予他安稳的一觉。
后来长大了,家庭变故,林鹤走了没有再回来,而他身上发生的离奇的事情越来越少,他刻意的不去深究那些事情,按部就班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他以为,他会变得“正常”的。
然而,乞丐大叔的突然消失和他身上伤的不见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合理。
林鹤从回忆中抽出来。
他站在那个大坑旁,背靠着梧桐树坐下。
“神,您还在吗?”
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乎的确有些神经质,林鹤笑笑,从背包里抽出素描本写写画画。
“梧桐树真好看。”
“我很久都没有来了,您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
林鹤絮絮叨叨地讲述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母亲的疯病,班长给的感冒药,同学们的欺凌,听不懂的物理,受伤的小猫和消失不见的乞丐大叔。
“我好想回家啊。”
林鹤沉默了一会,又说:“可是我并不清楚我想回的家是哪个家,我不想回妈妈的家,不想回爷爷奶奶的家。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家是哪里。我只是,总想说,我想回家。”
林鹤画完最后一笔,停下手。素描纸上画的是一颗庞大的梧桐树,树下,泛黄的梧桐叶子堆了一地。
“神,您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还是,我是虚假的,我有神经病?”
“为什么那样鲜明的场景,我的情绪总是没有什么起伏呢?”
“神……”
林鹤靠着梧桐树,头脑无法不清晰,困倦感袭来。他心想,是神赐予的一个安稳的觉来了,在这个不真实的世界里,唯有这个觉能驱逐他的怀疑,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遥远的远方,空旷的大殿里,一身白衣的神明坐在中央,他的眼神沉静,目光紧紧盯着趴在他膝盖上半透明的少年。
少年睡着了,偶尔吧唧嘴。
神明手掌揉了揉少年的头,少年没有躲,反而主动往他手里蹭,乖得像一只收起全部爪子,只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猫。
神明俯下身。
“是我太自私。”他在少年耳边轻声道。
树林簌簌。
临走那天,林鹤拿着乡下红底的镜子,突然看到自己嘴角有个暗红色的伤口。他扒拉了两下,按上去有些疼。
他什么时候咬伤的嘴?
还是天气太干燥,嘴唇裂开了?
林鹤皱眉,没多想,告别了爷爷奶奶,又坐上了回市里的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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