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面容严肃的侍女唤作如意，她领着十四去了一间名叫白夜的偏厅，里头摆设简单，正中一张案几，笔架上只有一支不起眼的毛笔，笔杆上雕刻的纹路色彩暗淡，看得不甚清楚，案几下手两侧各置了两张客榻，其中一个食案上摆着热腾腾的青瓷茶碗，和一碟精致点心。

        “请花月姑娘在此用些点心茶水，我们楼主刚从凡间办差回来，稍等就来。”说完，如意就退了出去，合上了白夜的大门。

        十四摸摸头发，又拍拍脸蛋，触感并无奇怪之处，该软的软，该顺的顺，不禁疑惑，这么简单就死了？死了为何没有重来？乖乖，不会是要人鬼情未了吧……女鬼深夜探访小和尚，好像在哪里见过。

        十四盘腿坐在榻上，喝了口茶，味道普通，看来地府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堂堂楼主家中的茶叶还没有宝刹寺的好。

        “什么？相思鸟妖？我们什么连妖怪的生意都做了？”说话之人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还是落入十四耳中，想不到这位楼主竟是个女子。

        如意打开门，来人与十四身量一般娇小，虽是面容娇俏，但行为举止却夹杂着矛盾的散漫凌厉。

        【解锁提示四：画虚楼主盛景，乃白堕死后凝聚在三界的怨气所化，曾是万妖之主，后被天界镇压，脱去原身，封印记忆，留在此处赎罪，将她带到清竹面前。】销声匿迹很久的天上之音突兀解释。

        十四倒吸了一口冷气，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小娘子竟是生于天地间难消的怨气，还成了妖王，清竹修行千年还在宝刹寺收集骷颅，也就是个准妖王，可人家已经历了人生的起起伏伏！白堕是只九尾狐，约莫这因她而生的小娘子也是如此。

        她暗暗问道：带她去宝刹寺做什么？与清竹联手覆灭三界，为白堕讨个公道？还是让清竹把她也埋进石棺？啧啧，后者怕是有些难度，妖王和准妖王，虽然读起来只有一字之差，可实际上差距可不小。

        【天机不可泄露，你是逆转孽缘，不是逆转三界，切莫逾矩！】天上之音说完此话，便不再开口。

        “我叫盛景，是这画虚楼的楼主，你有何冤屈？”盛景拿起笔架上唯一的一支笔，在手中旋转把玩，那笔杆的纹路愈发清晰，隐隐闪着金色光芒，似是一只重明鸟，与她头上的发簪形状一致，重明鸟有勘破人心恶念之力，十有八九都是了不得的法器。

        “回楼主的话，冤屈倒没有，旁人也不是冲着取我性命而来。”月影那一击意在清竹，是她自己控制不住身体挡在清竹身前。

        闻言，盛景眉头一皱，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快步从案几后走了出来，站在十四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若有所思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她脚腕处的铃铛上。

        “三界之中，不但是人，连神、魔、妖死亡后，只要不魂飞魄散都会化为鬼魂，先至地府走一趟，而魂魄只有地府之人可瞧见。”盛景执起手中刻有重明鸟纹路的笔，停在十四眼前，继续道：“这支笔叫如梦笔，可画鬼复生点通阴阳两界。”

        自那日在白夜堂被盛景画成人像后，十四就藏身于画像之中，跟着盛景往太平镇去，她只说自己生在雾隐山，有幸得宝刹寺的清竹大师点化修行成人，却不幸被旁人捉了去，死在外头，她的心愿便是想再见清竹一面。

        说此话时十四面带羞涩，半真半假，可心中燃起的期待之意也吓了她一跳，猜想她为护他而亡，不知他能否生出半分情意。

        盛景在太平镇中稍作休整，吃了三大碗馄饨，才不紧不慢的往雾隐山去，十四被收在画中，有口难言，她想劝盛景莫要夜晚上山，雾大难免迷路。

        说什么来什么，盛景第三次绕回起始地后，从袖中取出一面鬼旗，旗子落地，旁边出现一位长相邪魅的丹凤眼郎君。

        “阿卓，我找不到路了。”

        “我牵着你吧。”

        “不愧是妖王，连结契的鬼差都如此俊美。”十四欣赏俊男靓女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宝刹寺前。

        清竹执灯站在檐下，远远看见他们，双手合十立在身前，行了一礼。

        盛景小声嘀咕道：“怪不得花月至死都对此人念念不忘，果然是个俊俏和尚。”

        知道盛景听不见她所说，十四大方回应，好说好说，他不但长得不错，还特别粗……咳咳，他的尾巴特别粗。

        “可是清竹大师？”盛景回了一礼，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妄称大师，唤贫僧法号清竹就好，今日一早就有喜鹊逗留鸣叫，应是有贵客到访，故我一直在此等候。”清竹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

        哪里有什么喜鹊，十日前月影误杀了花月，趁他救人的功夫，逃得无影无踪，他倾尽全力也没能挽留住花月流逝的生命，直至他体内的媚妖丹受到感应，融合成完整的一颗，他才明白花月真的死了。

        他原本想着死了也没关系，她是他的傀儡，死后亦然，他只要召回她的魂魄，仔细些照顾，不至于早早魂飞魄散，他甚至可以研究傀儡铸身之法，为她再造一个肉身。

        清竹想不清楚心中复杂的情感是基于什么，甚至有些逃避去琢磨明白，他不断告诉自己，花月因他被迫套上锁魂，又为他而亡，他有义务照顾她。

        可无论他如何召唤施法，花月的鬼魂都未出现，难不成因她法力低微已经消散于天地？清竹不信，他埋在藏书阁不休不眠十日，也未找到答案。

        有人闯入雾隐山，他早就感应到，原本不想理会，可那人又化出一鬼，直奔宝刹寺而来，他多日心中的烦躁蠢蠢欲动，既然是送上门的发泄出路，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有了喜鹊报喜，寺门候客一说。

        “宝刹寺占地不小，大师你一个人打扫难免吃力。”盛景四处张望，踢了踢脚下已染得灰黑的残雪。

        “阿弥陀佛，让施主见笑了，侍奉佛祖也是修行，是清竹懈怠了。”说罢他引着二人来到一处亮着灯的客舍前，掀开竹帘做了个请的手势：“屋舍简陋，还请二位施主莫要嫌弃。”

        盛景进了屋子，坐下后便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你可认识花月？一只相思鸟妖。”

        清竹眸色一动，强压住躁动不安的心神，原以为这二人不是修士便是妖怪，没想到竟与花月相识，要么是早前花月下山结识的朋友，可未听她说起过；要么就是与花月的魂魄有关，不可轻举妄动。

        “贫僧曾点化她修行成人，后来她不知所终，莫非施主知道她在何处？”

        “那就对上了，花月已死，她想再见你一面，不知大师是否介意？”

        “阿弥陀佛，既然这是花月的心愿，贫僧自是愿意。”清竹低头垂眸，握着佛珠的手指愈发用力。

        盛景铺开画卷，略施术法，画上飘出淡淡青烟，在清竹面前缓缓凝聚，少顷便有一粉裙少女现身。

        “清竹小和尚，久违啦！”十四抬手挡住半边脸，冲着清竹调皮地眨眨眼睛。

        的确是十四，语气神态做不了假，多日来的紧张烦闷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因屋内还有两个不清楚底细之人，清竹待呼吸平稳后方才开口：“听这位盛景施主说你想见我一面？”

        十四点点头，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抱住清竹，语速极快，低声道：“盛景是白堕死后怨气所化，现在没了记忆，是位冥仙。”

        “我被旁人捉去当作宠物养，逃不出来，郁郁而亡，我一直都想见你一面，想告诉你，我心悦于你，想与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十四面色殷殷，十分动情，言辞恳切，演技一流。

        清竹不动声色打量盛景，白堕死后还有不散的怨气，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哪里有妖物做冥仙的道理，她能找到花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为花月点通阴阳，绝不简单。

        “贫僧既遁入空门，便生生世世侍奉佛祖。”清竹拉开二人距离，冲着十四使了个眼色，盛景有何目的？

        十四哪里知道有何目的，是天上之音要她带着盛景来见清竹一面，她推开清竹的手，又扑了上去，故技重施：“我死后意识混沌，直奔她门前，叫什么画虚楼来着。”

        “你拒绝我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哪怕以后成为你院中一棵树、池中一尾鱼，只要日日能瞧见你，我便心满意足。”十四说着还捏了捏清竹耳垂，有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之感，还挺刺|激。

        “花月，你不问问清竹，你脚上的锁魂是何物？”看了半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盛景打了个哈欠，插话道。

        清竹面色一冷，锁魂之事花月并不知晓，这劳什子画虚楼是专程来管闲事的吗？

        见十四抬起脚，晃动铃铛，清竹想解释，可不待他开口，十四抢先回答：“知道啊，我只要戴着这东西，生是清竹的傀儡，死是清竹的死傀儡，直至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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