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别
慕澈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叶淮言守在房间里寸步未离,见她终于醒了,方觉压在自己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
“阿澈?”他将手放到她眼前晃了晃,“能看见了吗?”
她张开口试了试,发现自己仍然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于是努力地眨了眨眼睛。
叶淮言五天以来的愁眉苦脸终于舒展开来。这五天以来,他和康三川将柳城的大夫请了个遍,刚开始的那几位大夫见了慕澈予的情况都摇头叹气,连凳子都没坐热便直接起身拱手,让他们另请高明。后来还是康三川托朋友请到了一位曾常年在军队中行医的老大夫,这才把血人一般的慕澈予救了回来。
康三川端着饭菜进来,看到她醒了,也开心地叫了出来:“醒、醒、醒了!”
她叫慕澈予,她不叫“醒醒”。慕澈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活过来的感觉可真好啊,她看到和暖的阳光铺满了整间屋子,甚至还能看得清那些在空气里漂浮着的微尘,这些微小的尘埃上也铺满了阳光,在阳光中安宁地起舞。
真好啊,这里是人间啊,是阳光普照的人间。
那位老大夫每日早晚都会过来一趟。老大夫姓顾,治病救人已有数十载,自认对医治外伤颇有心得,可没想到却因她伤透了脑筋。慕澈予的伤口很难愈合,但凡动上一动便极容易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况且她这次又几乎全身是伤,大大小小的伤口流起血来,真是要命。
在最初的几日里,慕澈予只能在众人的监视下一动不动地养伤,尤其是顾大夫,在顾大夫严厉的注目下,慕澈予连头发丝儿都不敢动一下,浑身难受,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直昏睡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她总算能够被允许下床了。按她的习惯,其实只要伤口不再流血,她就能自如活动,不必整日养在床上。但有淮言在,她的这些习惯就统统被视若无物,淮言向来看不得她流血,一滴血都不行,何况这次还有顾大夫为他撑腰。
她跟淮言说了说在幻境里看到的事情,但下意识隐瞒了一些事,比如那条重现的街道,比如那个让她莫名觉得熟悉的盒子,又比如那个突然冒出来救了她的人。她把裴深的幻境形容得平凡无奇,叶淮言不疑有他,裴深的幻境在慕澈予的刻意掩饰下显得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深觉遗憾,但也只能无奈地安慰慕澈予,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在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慕澈予反复地回想起最后那个助她死里逃生的人,甚至到了后来,她觉得八成是自己魔怔了,裴深的幻境之中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脱离裴深掌控的人呢?那大概是自己被幻境影响得难辨虚实,在生死关头出现的幻觉吧。鲸骨刀被永远地留在了裴深的幻境里。她怎么就忘了,鲸骨刀本来就已经断了啊,在三年前,鲸骨刀就已经断了,而若朴,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娑罗幻境里的人,甚至都无法在人世间留下尸骨,也无法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开启他的娑罗幻境,再见他一面。
康三川几乎天天都会过来转悠一回,他并不住在客舍里,他是住在裴府的,慕澈予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是一位与裴深常年合作的东突厥商人,他从小就被父亲带着见过裴深,淮言找上他,也是因为他能光明正大地进裴府吊唁,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让自己与淮言易装成康三川的仆从,跟着他进裴府,再伺机进入灵堂。
“那你为什么有个汉人的名字?”闲聊的时候她问起来。
“我、我的母、母亲出、出、出自昭、昭武九姓,”他一脸兴奋地向她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康、康是我、我母、母亲的姓、姓氏,我、我、我在家、家中排、排行第、第三,父、父亲给、给、给我起、起名‘奥、奥古孜’,这、这在我、我们突、突厥语中是、是大、大、大河的意思,所、所以我、我就给、给自己取、取了‘康、康三川’这、这个名、名字。”
她点点头,心想按这个起名字的方法,那康三川的大哥就可以叫康大山,二哥可以叫康二海,可真省事。可这些话是不能说给康三川听的,不礼貌。她心里欢笑的海洋浪打浪,可脸上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拿起康三川带来给她解闷的小玩意儿随手把玩。她真的不擅长聊天,鲜少与人说话的这三年时间也让她如今变得有些难以与人正常交流,须得把要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过一遍脑子之后才敢真的开口。如此一来,她每每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觉得累,有时甚至会生出个荒唐的念头,感觉在幻境里待着反而还自在些。
可是她不会再进幻境了,她不要再进幻境了。
康三川这人天天来,天天都要拉着她聊天,她绞尽脑汁,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
“这、这是从大、大食国那边来、来的琉、琉璃瓶,”康三川非常自觉地开始为她介绍起她手中正在把玩的那样东西,“像这、这种琉、琉璃瓶,都、都是吹、吹制而成的,很考、考验工、工匠的经验,这个瓶、瓶子做得饱、饱满流畅又、又、又对称,很、很难得的。上面的花、花纹都是描、描金的,颈、颈下这、这一圈画、画的是飞、飞鸟蜂、蜂蝶,瓶、瓶身画的是各、各具姿态的狮、狮形瑞兽,瓶底这、这一圈画、画的是缠、缠枝葡萄纹。”
她捧场地“哦”了声,另一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旁边摆着的一支银制短笛,康三川看见了,立马把它塞到她的手里,改换话头,开始介绍起这样东西:“这、这是筚篥,是龟、龟兹国的乐、乐器,这、这个是大、大筚篥,适合吹、吹一些哀、哀婉悲、悲苦的曲子,除、除了这种大、大筚篥,还、还有小、小筚篥和双、双筚篥,你如、如果感、感兴趣的话,我、我明天就、就找来给、给你看看,顺、顺便请、请个乐、乐工过来。”
她放下左手的琉璃瓶,又放下右手的银筚篥,控制住自己犯贱的双手,坚决不再碰任何东西。可是没有用的,康三川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视线上,只要她看向哪一样东西,甚至只是余光瞟过,他也能立马开始给她介绍。
叶淮言有时也来凑趣,把康三川当天带来的东西从头问到尾,康三川就能从头说到尾,如数家珍,还能恰当地引经据典。慕澈予在一旁被强制听讲,心想这人的话是真的多,即便说得结结巴巴,但人家能说、敢说、会说,真不愧是大商人的儿子,天生就是个行商的人才。
又过了半个月,叶淮言终于觉得她可以正常出门了。康三川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忙买一些补气血的药,眼见她的脸上有了些活人的血气,便骄傲地自夸自己的功劳着实不小。“大、大难不、不死,必、必有后、后福!说、说实话,我、我第一次见、见到慕、慕小娘子的时候,还、还以为是从哪、哪个坟、坟包里钻、钻出来的新、新鬼呢,哈哈哈哈哈。”
慕澈予忍不住往镜子前晃了一下,照了一眼。自己难道不是一直都这副模样吗,哪里来的什么鬼气?还笑,真是没有礼貌。
于是只有叶淮言一边细致地收拾着行李,一边真诚地附和他,“三川的功劳的确不小,只可惜分别在即,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
康三川倒是不以为意,他强调自己的梦想是做天下第一大商人,做商人嘛,那一定是要四处走动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能与他们在别处相遇。
叶淮言哈哈大笑起来:“如此,那在下就提早恭贺周兄了,恳盼周兄苟富贵,勿相忘。”
康三川笑得一脸喜气:“承、承、承您吉、吉言!”
叶淮言盘算好了一条最为平坦的回登云山的路,可到了出发的那天早上,却发现慕澈予不见了。她给他留了一封诀别信,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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