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罗网

“那倒不会，”慕澈予说，“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杀人狂魔。”

        顾珏被她这话哽了一下，倒是没料到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开起来玩笑，但看她冷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的确是在很认真地回答他。

        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点点不忍。但这零星的不忍立刻就被他扼杀在了萌芽。这太荒唐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当然要把戏演足。

        他刚要继续演他的戏，那厢慕澈予却在忽然之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与伏龙寨是什么关系？”她问道，同时不露声色地重新扫视了一遍架子上的通缉画像，似乎的确没有一张是伏龙寨匪徒。

        顾珏心念一转，打算顺水推舟。他睁大了双眼，难以自控地提高了声音，像是受到了屈辱：“我一介书生，自幼读的是圣贤之书，习的是圣人之学，怎会与那群无恶不作的匪徒为伍？”

        顾珏这招反客为主让慕澈予微微一惊，她迟疑地问道：“你当真与伏龙寨没有瓜葛？”

        顾珏的脸都涨红了，眼睛因为气愤而显得亮晶晶，他道：“我与伏龙寨当真没有任何瓜葛！本来从潘大哥那里听说你昨日杀了不少匪徒，知你是被冤枉了，还为你感到愤愤不平，想要助你摆脱这无妄之灾，却不想我的一片真心被你弃若敝履！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慕澈予被这一番抢白打得手足无措，她脑中飞速运转，昨日官兵在匪徒撤走之后才到达邸店，其后按常例找商队的萨满、译语人与几名作人询问了一圈，她在此期间一直躲在角落中，官兵没有注意过她，但或许有某个人在被官兵询问时提到了自己，这种可能是存在的。她在角落中将所有的官兵细细查看了一遍，并没有看见端午那日的巡兵领队，也没有看见潘衙役，她转念一想，或许是潘衙役听别人说的？这种可能同样也是存在的。并且，这位顾郎君看起来实在是太纯良了，太符合一个弱质书生的特征了，想着想着，她的气势不由得低弱了下来，讷讷道，“抱、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

        厢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顾珏平复了一下情绪，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莫小娘子是江湖中人，谨慎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慕澈予闻言，更愧疚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实、实在是抱、抱歉。”

        顾珏莞尔一笑，他把蜡烛举到了慕澈予的面前，催促道：“快将这幅画像烧了吧。”

        慕澈予颔首，将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幅画像喂进了火里，“噌”地一下，画像立即便被熊熊火光所吞噬，慕澈予松了手将它扔到了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直至它成为了一堆灰烬。

        顾珏伸脚将这堆灰烬踢了踢，地上便再也没有那幅画像的痕迹了。

        慕澈予的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逃离了当初的那个无妄之灾，浮到水面之上，呼吸到一口真正新鲜的空气。

        “多谢。”她郑重向顾珏施了一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顾珏也笑了起来，温声道：“惩恶扬善，吾辈之任也，其实在下一直对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心向往之，也十分钦佩像莫小娘子这般的侠义之士。今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莫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不等慕澈予回应，他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莫小娘子惯用的是什么兵器？好像从未见你随身佩带过什么兵器？”

        “我用刀，”慕澈予道，“不过我的刀丢了，最近用的都是别人的刀。”

        顾珏惊异道：“莫小娘子竟然用刀？我原以为用刀的都是一些魁梧剽悍的汉子，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的刀没了，为何不去请人再专门做一把呢？我不太了解你们的规矩，但听人讲，似乎还是用自己的兵器会更趁手一些？”

        慕澈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里人只让我练刀，我没接触过别的兵器，练久了也就习惯了。至于新刀……本来是打算要买的，但最近还债一事更为紧迫，因此新刀就要往后拖一拖了。”

        顾珏笑道：“那倒也是，只能一件一件来做了。”他想了想，又道：“我有位行商的朋友最近要来江都，他的商队或许也会招一些临时的作人，若是需要，届时我将你引荐给他，如何？”

        慕澈予喜道：“那再好不过了。”

        二人又闲叙片刻，慕澈予看向窗外，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时间也不早了，若不早些歇息，明日又得被蔻蔻叫起来，想想就羞人，便即刻起身告辞。

        顾珏一定要送她，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慕澈予倏地注意到了那架秋千。上次来的时候这秋千好像就已经立在这儿了，她记得潘衙役家的虎子特别喜欢这秋千，玩了好久，当时的她对它并没有什么感觉，可今天再看见它，却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好像有一些尘封的记忆将要呼之欲出，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秋千的位置错了，它不应该立在这儿的。但应该立在哪儿呢？

        顾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同她解释：“我家中妹妹十分喜爱秋千，因而习惯了做一架秋千放在院子里。”

        慕澈予回过神来，她点点头，应和道：“顾郎君与令妹的感情真好。”说罢，便要跟着顾珏走出这间宅子。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道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她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疑道：“顾郎君的家中还有别人在吗？”

        顾珏微怔，眉眼之间戾气一闪而过。他和声道：“可能是野猫吧，我先前喂过一次，也许是又来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慕澈予没有继续深究，跟着他继续向外走。

        顾珏忽然回头说道：“莫小娘子孤身在外，以后对待陌生人，还是要多一些戒心才好。”

        这句奉劝来得有些突然，慕澈予心中奇怪，她索性直接问道：“顾郎君习过武吗？”

        顾珏愣了下，但他是个聪明人，刹那间便猜到了慕澈予此问的用意，虽然这个用意在他看来有些傻得可笑。他注视着她，思索片刻，给了她一个坦诚的答案：“从未。”

        结合他先前的表现，慕澈予心中大安，看来这位顾郎君果真是个善心人，还专门出言提醒自己，真的是太有心了。退一万步讲，自己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什么呢？虽然总是觉得此人的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弱质书生，这样文弱的书生能有什么危险呢？她若运起全力来，也许一个巴掌就能把他扇到地上去。

        “以后若是有什么力气活，尽可以找我。”她承诺得十分豪爽，“最近伏龙寨太过于猖狂，顾郎君如果怕有危险，也尽可以来找我，我分文不取。”

        顾珏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他的双眼显得异常明亮：“莫小娘子高义，那我就先谢过莫小娘子了。”

        等到确认慕澈予进了隔壁宅子，已经关上门歇下了之后，顾珏走回了院中，冲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冷声道：“母亲说象伯武功高强，做事稳妥，我这才请求母亲将您派了过来，如今看来，象伯的能力也不过如此。”

        刚刚空无一人的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沈象自知理亏，但服软并不是他的性格：“只是一次小失误罢了，也没有酿成大祸，何必揪着不放？”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要谋大事，便容不得一丁点闪失。”

        沈象撇嘴，在他心中顾珏不过是个只能狐假虎威的空壳而已，能有什么大事要谋划？他懒得同他周旋，言语之间的轻慢更是懒得遮掩：“你给我的任务是监视那个小娘子且保她不死，我自然是要时刻守在她周围的，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要放在她身上，难免有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纰漏，这是人之常情嘛。倒是你，你把人家小娘子拐进厢房里，孤男寡女地独处了这么久，我既要看着那小娘子，又要看着你，这不是无形之中给我增加难度嘛，你让我怎么干？谁晓得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哼哼，若是对我不满，随时让我走不就行了？我别的不行，但一定听公子您的指示，您让我走，我绝对别无二话！”

        顾珏紧紧抿唇，沈象之狂妄他早便知晓，沈靖南别的人不派，非要将沈象派给他，他也早就通晓她的那些弯弯绕绕。他心中怒意升腾，却气极反笑，温声道：“象伯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太见外了。您刚刚既然看到了我与那位莫小娘子之间的交往，必然也会明白我这是在努力地与她熟络一些，以便于我们之后能更好地保护她。象伯乃七窍玲珑之人，一定已经想到我的用意了，不是吗？”

        沈象轻哼了一声，不再答话。顾珏也不再自讨没趣，他对沈象作揖告辞，便自行进了厢房。

        “年纪不大，诓人的功力倒真是不浅。”在顾珏听不到的角落里，沈象低声嘟囔道，“还真是青出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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