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过堂
前进的路十分漫长，押送慕澈予的衙役将她由侧门押到了公堂之上。甫一进门，慕澈予终于看见了潘衙役。原来潘衙役今日被分配在司掌杀威棒的队伍中，只能一动不动地贴着墙边儿站着，潘衙役在列队时刻意排在了队尾，这才能让慕澈予一进门就能够看见他。在二人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潘衙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他偷偷地扭了一下腰，示意她过所就在他腰后，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要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过所交给她。
公堂大门之外聚集了很多江都百姓，见今日的正主终于到了，人群中立刻便高声响起了一句：“放人！”
这一声喊出来，周围的人立即纷纷响应，公堂外刹那间乱成一片，甚至有激愤者想要越过门槛进到公堂里面来，被守卫的衙役死死地拦着。
“肃静！”李介衡在堂上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喝道。他早已料到这样的场面，但这些百姓是他同意放进府衙里来的，他就是要让这些百姓看清楚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慕澈予，又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高声问道：“堂下何人？”
外面的喊声此起彼伏，内容已经不仅只有一开始的“放人”二字，还有诸如“灭匪英雄”“女中豪杰”等高亢的夸赞，也有诸如“狗官有眼无珠”“昏官当道，民不聊生”等带有侮辱性字眼的辱骂，甚至还有“还我赵府尹”“赵大人是无辜的”等带着哭腔的申冤……种类之繁多，简直让公堂之外变成了犹如菜市场一般的存在。
这么多人的眼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这让慕澈予浑身都不自在。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按照顾珏的计划行事，于是她随着惊堂木的响声抖了一下，嗫嚅道：“莫心。”
“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大人饶命！”慕澈予露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用一种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大人息怒，在下重伤未愈，无法自行下跪，不知能否请人扶我跪下？”
慕澈予的这番话听起来真诚极了，李介衡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然开始狂跳了起来，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忽然之间变得这样滑不留手，看来这位莫小娘子果然与牢外的人有联系，现在竟敢当着他的面儿里应外合。他不禁有些后悔，那日就不应该因一时的心软而放过她，最好的时机已然是错过了。
他冷眼注视着慕澈予慢慢跪在了堂下，忍不住又敲了一下惊堂木，喝道：“肃静！将你的过所呈上来！”
闻听此言，潘衙役的焦急愈发难以掩饰，这几日有人刻意在江都城中散播莫小娘子杀匪的事迹，直把莫小娘子说成了女将星转世，又刻意强调这位新来的李大人为求自己的功绩，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将莫小娘子处以极刑，昨日虎子去街上玩了一天，回家后兴致勃勃地用自己的小木偶演戏给他看，还一本正经地用最喜欢的那只小木偶扮演起莫小娘子，木偶莫小娘子一路上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最后甚至把昏庸的李大人变成了一只肥猪，打入阿鼻地狱再也不得翻身。
他偷偷瞟了一眼李大人，只觉得李大人的脸色看起来分外阴沉，看来莫小娘子此时在李大人的眼中已经成了一枚眼中钉，虽说过所之事可大可小，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大人指定是要重判的，那么莫小娘子必定又要在牢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甚至要拖着这副病体被发还原籍，只怕是小命难保。
慕澈予心中也急，她不擅长骗人，本就怕自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不小心露出马脚，但她更怕潘衙役露馅，她依稀从外面的人声中辨认出了冯麻子的声音，索性心一横，决定行一步险棋。她抖着声音回答道：“回禀大人，在下的过所并不在身上，而是在居所内。”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前倾倒下去，在身后的公堂之外的人群眼中，就仿佛是她本想磕头认错，但因气力不支而倒了下去。
人群霎时再一次沸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挤进公堂里面来，公堂内也开始杂乱了起来，一部分衙役跑到了慕澈予的身边将她围了起来，而更多的衙役则纷纷跑向了大门处阻拦涌动的人群。潘衙役也被慕澈予的这一倒吓了一跳，本想去慕澈予那里看看她的状况，却见她十分努力地在夹缝中对着自己使眼色，他疑惑地放缓了脚步，见她似乎在反复说着一个字，这是什么字？他努力辨认，对了！家！是家！他立即改了个方向，直接趁乱跑到了公堂之外，他环顾四周，万幸在人群中看到了许娘子的身影，便连忙假作呵斥百姓的样子挤到了许娘子身边，将慕澈予的过所偷偷塞到了许娘子的手中。许娘子立刻将过所揣进了怀里，心领神会地向着府衙之外跑去。
公堂之内，慕澈予被强扶了起来，重新板板正正地跪好。李介衡着人速去慕澈予的居所找她的过所，他叹了口气，揉着眉心看着她，好不容易等到公堂内外的秩序控制住了，便朗声将她的那三次杀匪详细报了一遍，问道：“你可知罪？”
慕澈予一点儿辩解也没有，依旧虚弱地应了声是。
此时有名衙役急奔而来，那衙役直接跑到堂上，在李介衡身边附耳几句，原是江都城的几个世家派了人来，非要与李介衡面谈。李介衡的脸色愈发沉郁，投向慕澈予的目光也愈发复杂。听完了衙役所言，他犹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暂且不理这些世家的干扰，继续朗声道：“江都苦匪患久矣，本官此次受上命巡察江都，正是为了彻底铲除匪患，解救汝等江都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莫小娘子……”李介衡还待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却又叫外面所传来的一声惨叫打断了，那惨叫声来自于府衙外的街道之上，此时整条街道的人都在疯狂地四处乱跑，伴随着无比惊恐的叫喊：
“杀人了！杀人了！匪徒！伏龙寨匪徒又来了！”
聚集在府衙内的这群百姓也开始惊慌失措起来，刚控制住的局面一瞬间便又乱了。
冯固连忙跑到李介衡的身边，劝他先进后院避一避再说，李介衡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慕澈予摇了摇头，推开冯固的手，毅然决然地迈向混乱的人群。
慕澈予跪在原地，此时不再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可她心中依旧极为不适。她不知道顾珏的全盘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外面人们口中所喊的匪徒和杀人是真是假，可如果是真的，万一是真的，难道她要踏着无辜者的鲜血才能走出这座大牢吗？
潘衙役趁乱跑了回来，要护送她先回到牢房里去，毕竟此时此刻的牢房相对而言是安全的。慕澈予刚想问一问潘衙役外面情况如何，但不巧另一名衙役看见了这边潘衙役的动作，连忙跑过来帮忙架住了慕澈予的另一边，慕澈予还未出口的话就生生憋了回去。
在大牢入口不远处的树下，顾珏和沈象守在树的阴影中，直到看见慕澈予被安全地送回了大牢内，沈象才带着顾珏疾飞至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
“放心了？”沈象哼道。
顾珏拱手谢道：“烦劳象伯。”
“那我去了，你小心点儿，别被人逮着。”
“那两人此时应该在守业巷附近，一人为虎目虬髯，一人为剑眉方颌，身高具在八尺左右，极易分辨。他们似乎克制不住轻身功夫好的人，象伯可利用这一点与他们周旋，尸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里就好。”
沈象点头应了下来，脚下腾挪几步，瞬间便没了踪迹。这番冷冷冰冰安排他人生死的模样可真像她，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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