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牡丹、菊和芍药
舒雅拿起纸笔,端坐在桌前,沉思起来。
若说什么花最为人称道,怎么想都应该是牡丹。
牡丹乃花中之王,象征着富贵繁华。
白乐天有诗云:“遂使王公与卿士,游花冠盖日相望。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刘梦得亦有诗云:“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如此国色之花,不仅是世人所爱,亦与花魁林仙儿品貌相符,不赞此花,还该赞何花?
舒雅打定主意,开始遣词造句。
舒雅虽然不好填词造句,但他毕竟是状元之才,出口成章是基本功。
半刻钟不到,一首合乎韵律的牡丹诗便出现于纸上。
舒雅满意地点起头,有此诗在,即便得不了头筹,得个第二也不算是难事。
若是有幸胜过其他人的诗作,那岂不是……
舒雅想起那个伴着琴声款步而出的身影,不禁舔了舔嘴唇。
虽然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搞栏郎粲的声名,但是如果能与那般佳人春风一度,倒也是锦上添花的一桩美事啊。
想到这里,舒雅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与发妻洞房花烛的那一晚……
只可惜,发妻已然色衰,如今再无兴趣。
若是能纳那花魁为妾,倒也是一桩美事!
舒雅嘿嘿低笑两声,他环顾起四周,把目光放在了德明和尚的身上。
旁边的德明和尚正闭目冥思,案前的宣纸上已写完了整齐的字句,想来他比自己更早地做完诗了。
舒雅站起身来,走到德明大师之前,行礼道:“大师,可否借阅尊诗。”
德明大师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露出淡淡微笑,他轻拂起一只手,笑道:“郎中自便。”
说罢,他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舒雅暗中翻了个白眼,这和尚哪里是与世无争,分明是对自己的诗作有极大的自信,所以才这般傲慢!
舒雅轻哼一声,拿起德明和尚的诗作,打算好生挑几个刺儿出来!
结果看没两行,舒雅的汗就下来了,他颤抖着手将德明和尚的诗作放回,将自己刚作诗的纸张团成了个球。
德明和尚听到声音再度睁开眼眸,见到舒雅眼中的不甘微微一笑:“郎中,怎么了?”
舒雅将纸球塞到袖中,行了个佛礼,赞叹道:“大师不愧是大师,境界着实高深。这一番赞菊诗,实有陶潜(陶渊明)之风,雅自愧不如,羞于拿出拙作。”
德明和尚抬手道:“哎,此言差矣。郎中身在宦海,与贫僧这种出家人相去甚远,不比贫僧闲来玩弄文字。”
德明和尚说得好听,眼底却闪烁着矜傲之色。
舒雅宦海沉浮十来年,已然精通察言观色,他哪里看不到德明和尚的得意来?
他嘴角一抽,暗骂这和尚不守清规,表里不一,实在令人作呕。
不过,尽管这和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确实工于字句,有他的赞菊诗在,就完全不用担心郎粲会获胜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若那林仙儿真的以诗会友,最后决定了德明和尚为入幕之宾……
嘶~~
舒雅抬起头来,故作用调笑的语气问向德明和尚:“大师,你这诗作夺个魁首没有任何悬念。到时候,若那仙儿姑娘邀请大师入幕梳拢,不知大师可该如何?”
德明和尚闻言脸色倏的一变:“这……贫僧是出家人,怎么能行此事?着实荒谬,着实荒谬!”
舒雅暗自松了口气,似林仙儿这般绝色,若是向这丑和尚侍了寝,实也败兴。
然而德明和尚忽得又摆出一副挺身就义的表情:“不过,贫僧曾经算过一卦,卦象表示贫僧红尘事未了,尚须应情劫,难道应的就是此劫?
若是如此,贫僧倒是顾不得俗世风尘,亲自走上一遭了!”
你死不死啊!
还不是见人家姑娘漂亮,连出家人的清规都抛弃了,真是脸都不要了!
舒雅对德明和尚的厚颜无耻是大开了眼界,他握紧拳头,几乎想要一拳打爆德明和尚的大光头,面色也阴沉了下去。
早知道那林仙儿是这般绝色,就不请这德明和尚来了,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这秃贼啊!
真是恶心,恶心呐!
我要是晚上和这丑和尚共处一室,可不得关着灯!
舒雅强忍着恶意,笑嘻嘻地和德明和尚恭维了两句后,便转头去寻郎粲。
虽然他已经基本确定德明和尚的诗作是必胜的了,但他多少要看看那家伙作的诗,以免出现意外。
当然,这种意外出现的可能性极低就是了。
果不其然,舒雅走到郎粲身后,就见郎粲的纸上尚未作完诗,郎粲也抓耳挠腮的,很是为难。
舒雅偷偷瞅了两眼,发现郎粲赞的话是“芍药”。
他顿时笑出了声。
呵呵,芍药?
牡丹被称为花中之王,芍药却是被称为花中之相。
有他的赞牡丹的珠玉在前,哪里还会有郎粲赞芍药的这颗顽石的位置?
郎粲被这一声偷笑惊醒,他猛地回头,正看到舒雅轻蔑的眼神。
郎粲顿时又恼又怒,他把笔一撂,看向舒雅:“怎么,舒状元对我的诗有什么意见?”
舒雅连连摆手:“别误会,我可不是对你的诗有意见。”
郎粲还没还嘴,舒雅就继续道:“毕竟,那张纸上的几个墨点子,实在不值得人提出意见。”
郎粲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那你倒是把你的诗作抬出来让我欣赏欣赏啊,只是在这耍嘴皮子功夫,算什么本事?”
舒雅一听郎粲的话,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放在袖口的手把那团成球的纸又往袖子里塞了塞:
“哼!与这群市井凡夫比试诗作,实为小道,我耻于为之。有德明大师的诗作在,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郎粲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冷哼着把自己没写完诗的那张宣纸撕得粉碎,昂起脑袋哼道:
“这等比试确实不用我出手。只消我秦易兄随手挥墨,便可将你们这群人击而破之!”
“秦易?”舒雅几乎要笑出鹅叫,“量那商贾之人挤出肚子里所有的墨水,也不及德明大师万一。郎粲啊郎粲,你请他来对抗德明大师,未免太难为人家了。”
郎粲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秦易虽然能做出《夏日绝句》那种意气风发的诗,说明他有些诗才。
可是,想要战胜德明大师那种成名已久的诗匠,只是有些诗才的地步却还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秦易做事总是看起来胸有成竹的,可在这种事上,郎粲对秦易却是真的很难提起信心。
郎粲还是嘴硬着说道:“哼哼,我秦易兄之胸怀才学,岂是你这种井底之蛙能窥得的?
德明大师虽然工于诗词,但他毕竟是出家人,久不经红尘,对于事物的好恶看得极淡,未必就能作出好诗来。”
舒雅几乎要喷出一个“放屁”来,那丑和尚“久不经红尘”?他分明是个淫僧!厚颜无耻的东西!
舒雅越想越气,脸都嫉妒的变形了,本来林仙儿那朵花该是由他摘得才对……
“哼,多说无益。郎粲,你可记得,此次你我的赌约,你若是输了,别忘了与我行大礼致歉!”舒雅把火气转移到郎粲身上。
郎粲同样冷笑道:“话别说得太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也在等着你的致歉!”
两人眼中皆有怒火,他们恨恨地对视了一眼后,舒雅转身离开。
那边,秦易打了个哈欠走了上来,他拍了拍郎粲的肩膀:“明光兄,你到底和那位舒状元什么恩怨?照你的性子,看他那么嚣张,不应该给他一拳吗?”
郎粲叹了口气,秦易说的没错,他确实也想给舒雅一拳!
只是……他郎粲却不能这么做。
并非是忌惮舒雅的身份和地位。
单纯是因为,这位舒师兄曾是韩熙载最得意的门生。
郎粲本是浪荡游子,年幼时不懂事,误入歧途,做了很多荒谬的事。
后来,在韩熙载的悉心教导下,他才改邪归正,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所以,郎粲一直都很尊敬韩熙载,也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郎粲很了解韩熙载,他知道,在韩熙载心里,舒雅哪怕是年少意气、不听劝告、酿成大祸,但他仍然一直都是韩熙载最喜爱的门生。
他并不责怪舒雅当初的忤逆,反而,他对自己没能护住舒雅而感到自责。
在韩熙载教导郎粲时,舒雅已被逐出金陵,到外地赴职了。郎粲可以时常从韩熙载口中听到这位舒师兄的事情,那时候的他,对于这位舒师兄很是敬仰。
然而,在前不久与这位舒师兄接触之后,他却有种幻象破灭的感觉。
因为他很明显地感受到,舒雅这个人的性子不仅没有在十年的外放中变得圆润,反而变得更偏执了。
他想让这位舒师兄感受到韩熙载的苦心,但是这位舒师兄却处处挤兑他,让他又觉得舒雅不配得到韩熙载的教导。
他倒也真的想对舒雅重拳出击,可若是韩熙载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怕是会很神伤吧……
郎粲抛开这些烦恼,他抬头问秦易道:“秦兄,不知你的诗作的如何了?”
秦易伸手入袖,抽出一张宣纸:“马马虎虎吧,就随便借了别人一首。我先说好,这东西可不是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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