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鲜衣怒马
又过了几日。
先前差使的家仆来禀:醉仙楼,轻燕楼,聆歌楼,今乐楼等各大艳楼统称十六楼都有教坊司新送去的官妓,我不知依曼是否在其中。
正苦思,手中的书卷被徐姨拿去:“看了半响,这书也没见你翻动,可是遇到难解的学问,不如去向先生请教。”
“这书早已看了几遍,再无不解,闲来无事,随意翻翻而已。”我起身望向窗外。
“正好今日得空,来给你量量身形。”徐姨边说边拿软尺给我测量。
“徐姨是要给我做新衣?”我不解的望着她。
“是要着手给你做嫁衣了。”徐姨满面笑容。
“婚事还早,不急做。”
“当年青小姐,你母亲出嫁时,嫁衣是仓促制成的,多少是有些不合身,你这也不早了,需得紧着赶制才行。”徐姨暖暖的看着我,边给我量测身形,边规划着如何亲手给我绣制,她年轻时可是天水朝数一数二的绣娘,是爹爹请来给专程为我娘制衣的,一直养在楚府,自弟弟出生后,母亲潜心礼佛,徐姨自此照料我和玉笙,算是半个亲人。
“谢谢徐姨。”我亦回了她一个暖暖的笑。
“小姐,午膳已备好,老爷请您去膳厅。”秀兰立在门口,小模样俏皮可爱。
“知道了。”
行至膳厅时楚弘逸已经端坐在正中央。
“姐姐。”楚玉笙见我,迅速起身迎来,我微微俯身给楚弘逸行过礼,又自顾拉着玉笙向座位行去,玉笙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个头却与我不相上下,我们都像母亲多些,他亦生的俊美,每次见他稚气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眸如星辰,面如冠玉叫人欢喜得紧。
用过午膳父亲着我与玉笙陪他去院子走走,玉笙对我最是依赖,只挨在身侧牵着我的手,我每每总嫌他碍手碍脚,自小便欺负他多些,如今他却成了我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近日忻州凌家要派人来都城,恭贺舞阳公主大婚,你们莫要生事。”楚弘逸开口叮嘱,此话倒像是说给我一人听的。
“是舅舅要来吗?我还从未见过舅舅,真想一睹他的风采。”玉笙显得十分兴奋雀跃。
“你舅舅可来不了,他镇守雁门关非圣旨不得离关。”楚弘逸一脸慈笑。
“那是平洲表哥要来。”玉笙更是激动。
“不错,凌家平洲,望南,李家秋怡不日便到,你们许久未见,届时好好陪陪他们。”
平洲表哥是我舅舅凌少保的长子,今岁十八,官从二品上将军,望南表妹是舅舅家的小女儿,与我同岁,我生在四月,她生在冬月叫我一声姐姐也是正当,秋怡表姐是舅母二姐家的长女,自小在舅舅家长大,与平洲望南如亲生姊妹,待我亦是一样。舅母家有姐妹三人,大姐入宫为妃,如今不在了,谥号荣顺娴贵妃。二姐嫁到李府,如今是将军夫人,随夫李勇镇守临闾关。舅舅家姊妹三人,自己是正一品少保官位大的不能再大了,我娘是他的二妹,一心吃斋念佛,连我与玉笙也难得一见,小姨最是年轻,据说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还算是舅母照料长大的。
“太好了,我要让表哥教我剑法。”玉笙兴高采烈的望着我,像是需得我首肯。
我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心里也是高兴。
正愁找谁去十六楼寻人合适,这平洲表哥来的最是时候。
公主与相府公子大婚,普天下达官显贵皆想去沾一沾这天大的喜事,届时我天水一朝够得上品级的官员必会携妻带子前去仰观盛景。
自听闻平洲表哥要来,玉笙每日念叨此事,一连去街上多次给表姊妹挑选稀奇的礼物。这日玉笙正在练剑,如此勤奋也是为了能够在表哥面前好好表现一二,毕竟表哥是他最崇敬之人,可谓是见之不忘,奉为人生标榜。
我在亭中插花,正好开了几束素色的木芙蓉再剪几支长寿花配上琉璃瓶,稍后携玉笙送到佛堂,母亲见了许会欣慰。
“小姐少爷,快去前厅,有贵客来访。”丫鬟秀兰小步跑了过来。
难道是表哥表姐他们到了,心里正想着,玉笙健步如飞的跃了过来,欣喜的问:“是不是表哥他们到了,他们来的可真快。”
“是表哥,哦,不,是茹茹小姐的表哥表姐来了。”秀兰解释。
“这算什么贵客。”玉笙扫兴的嘀咕着。
楚茹茹是二房嫡女,虚长我两岁,二房虽早早娶亲却只此一女,我那二叔楚弘彬十分惧内远近闻名,楚茹茹是婶娘的心头肉自然恃宠生娇心高气傲,任凭谁她也瞧不上,以至于年岁到了还未婚配,玉笙对她向来无感,至于她的表哥,虽相见不多,却是声名远扬,浪荡公子程步云,拈花宿柳第一名。
“今日爹爹刑部当值,不如请他们改日再来罢。”也不知其来意,还是避一避的好。
“今日不是来拜见伯父的。”不远处身着柳色衣衫的楚茹茹携了一男一女款步行来,如自己家嬉笑:“我们不请自来,原是想着自家姊妹,茵茵定然不会见怪。”
既已进了内院我再不好多说什么,与这程家兄妹亦是多年未见,两人都长高了不少,程步云身形高挑书生模样,弯眉细眼,发髻簪花,模样却是比一旁的两位小姐还显水灵。
我勉强赔笑:“是茹姐姐来了,茵茵见过步云表哥,步月表姐。”
他三人喜笑盈盈,程步云更甚,痴笑称赞道:“几年未见,茵茵表妹出落的越发倾国倾城美艳动人……。”
“你们来做什么?”玉笙见程步云痴笑,没好语气的挡在我和程步云中间。
“玉笙,不得无礼。”我还未开口,楚茹茹便摆起了长姐的架子。
“玉笙今年十二了吧,这模样生的与你姐姐倒是有几分相似,可人的很,也不知道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我要是再有个与你年纪相当的妹妹就好了。”程步月说着便要上手去抚摸玉笙的脑袋,玉笙自是瞧她就不喜,顺势站到了我的身侧,让这程步月好生没趣。
楚茹茹:“表姐勿恼,想我大伯母终日供奉佛堂,对玉笙这孩子也不瞧上一眼,大伯父公务繁忙,对玉笙更是溺爱,他不通情理,性格怪癖,对我们这些姊妹总是难以亲近,只他的亲姐姐才是好姐姐。”
程步月收回手矫揉笑着:“亲姐姐自然是好,不久她出嫁了,你是不是也要一同跟过去。”
“我们楚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操心,你又是谁?这楚府的大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玉笙没好语气的下了逐客令。
程步月较劲道:“哟,你们楚府门第是有多高?尽做一些攀龙附凤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若不是你姐先后攀附相府公子禹,长公主府小侯爷,你们楚府和刘府本是一丘之貉。”
“这话可是兖州刺史教你说的?”我如长者般发出质问,刘府之事关系重大,她程步月必定不知其由,兖州刺史是她亲爹,与他人议论一二被她听去也是有的。
“你休要胡说,我爹乃是朝廷命官,怎会随意议论他人。”程步月辩解着,余光瞥向程步云楚茹茹二人。
“是了,兖州刺史,官从五品,自是不敢非议上级,更何况是相府,长公主府这样的皇亲贵胄,表姐你亦是如此,这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是要大祸临头。”我一脸认真的望着他们。
“当然是自家人面前说的玩笑话,表妹莫要当真。”程步云油头滑脑的出言糊弄。
“自是不会当真。”楚茹茹与他们一唱一和的笑着,转言又对玉笙说道:“是我府里新得了几样好玩的物件,来邀姊妹一同瞧瞧去的,怎的不知那句话不对,却惹的我好弟弟好妹妹不爽了,真是不该。”
“是什么物件?”玉笙忍不住好奇问。
“有会说话的鸟,会挑水的猴,会识字的狗,会发光的珠子,还有能展翅高飞的人。”楚茹茹神神秘秘的说着。
听她说完,玉笙虽好奇却兴致未增,她说的这几样不足为奇,脑筋飞快思索又问:“猴子挑水不全洒了,人若真长出了翅膀还可一观。”
“这个玉笙和姐姐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楚茹茹示好的过去拉玉笙的手。
“玉笙,你把这花送去佛堂。”我指了指亭中摆好的长寿花。
“好。”玉笙开心的笑了笑,也不再去理会楚茹茹等人,只捧着花独自离去。
“站了这许久,当真是招呼不周,哥哥姐姐们莫怪,我们去前厅喝茶吧!”学着平日楚弘逸的口吻,我将他们请出了内院。
“甚好,甚好。”程步云率先应和着。
经过一番攀谈,得知他们今日来意是为了中秋佳节舞阳公主大婚之日,与我楚府共赴,原本大房二房本是一家,如今大房虽将与长公主府结姻,门庭赫奕炙手可热,可我楚茵茵不甚讨喜,届时达官显贵云集,未免我受人排挤欺负,势要与我齐进退,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感激几句敷衍了他们离去。
顾重禹大婚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偏偏他娶的是当朝公主,我为人臣女又怎敢不敬。
郁郁寡欢又过了两日,却真是平洲表哥他们到了,玉笙早早便到府外去迎。
平洲身形魁梧,周身气度不凡,嵌碧鎏金冠束发,俊美绝尘,低眸间不怒自威令人生畏。腰佩七星龙渊剑,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他英姿飒爽,鲜衣怒马而来,顿时叫众人看痴了。
三年未见,他竟出落的如此惊艳,威风凛凛的模样连楚弘逸也连声称赞:“后生可畏。”
望南表妹秋怡表姐紧随其后,亦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一众随从勇猛健壮不似普通兵将,颇有些江湖气息。
楚弘逸在府里设宴款待,双双寒暄过后问及近况,平洲只道一切都好,他冷峻少语,不苟言笑,只表姐妹给我们讲了许多军营之事,说平洲有个左副将叫斩风,擅使快刀,出刀无影,收刀留痕不留命。还有有个女副将,叫妍霜,与秋怡很是不对付,秋怡只在吵架上赢过她打架上从未赢过。再有个参谋叫逐雾,总说解甲归田后要去做算命的营生,玉笙只道:‘算命有什么好,做一个像表哥这样的大英雄才好。’
次日楚弘逸早早上朝去,玉笙对他们昨夜说起的赛马颇有兴趣,只是我朝有律,除官吏处理紧急事务外,都城禁驰骋越速,否则是要挨板子的,这都城中的夫人们鲜少骑马出行,大家闺秀亦是不屑抛头露面,可是既然出来了,马惊了也是常有的。
秋怡望南前方开路,玉笙选的马似是有些胆小腼腆,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动不动还原地蹦跶几圈,我们越过他驰骋在街道上,自有一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恣意,平洲只在我身前半步,马速也是他在控制,叫我也体会了一次这大将军纵马都城的威风,好玩的紧,城里转悠一圈,又去泛舟游船,管他背后指点议论这是谁家姑娘,就算知道是楚弘逸家的,也不差这一回,至于后面如何被爹爹责怪,也是打马游船之后的事情了。
行船桅杆高立,彩旗飘飘,我们将船家请了下去,任凭木船在湖中随风飘荡,岸上行人流动车马匆匆,湖水荡漾,商船逆风过客船顺风来,花船抚琴奏乐莺歌袅袅,只道这汴水真是好。
玉笙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眸望向湖中央的花船,糯糯问:“姐姐,这漂亮的大船里都是些什么人呀?”
“……”
“姐姐。”玉笙歪头望着我。
“什么人?”我苦于不知如何跟平洲开口去探十六楼的事,对玉笙的提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与玉笙并排,秋怡望南坐对面,平洲坐船头,他四人直勾勾的望着我,秋怡见我失神更是关切:“茵妹妹心不在焉,可是为情愁?”
他们虽身在关外,却与汴京通讯不断,多少是听了些有关我与公子禹的风言风语,才出此问。
“茵姐姐,你与御史大人的事情不是真的吧?”望南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自然不是真的。”玉笙抢先道:“顾重禹这负心汉也配我姐。”
负心汉都扣给别人了,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秋怡打抱不平:“是他这小白脸辜负你了?”
见我不答料想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随即道:“我们给你出气去,把他抓来,打他个爹不亲娘不认,让他一年半载不能下床,看他还得意什么,还怎么去娶公主。”
“表姐息怒。”我与望南异口同声,见望南还有话说我便住口静听她言:“临行时爹爹万千交代,行事不可鲁莽。”望南说着牵起秋怡的手,生怕她惹出事端。
“姨父又不在这儿,你怕他作甚,平洲,你向来最疼茵妹妹,你说该不该给她出气。”秋怡转言向平洲望去。
“我没有受委屈,表哥表姐切莫动怒了,何况爹爹给我定了长公主府的亲事,今岁立冬便要完婚,你们真心疼我便多住些时日,待我出阁了你们再走。”我牵强笑着望向几人。
“今岁立冬?”平洲似是若有所思。
我点头。
“那便就此饶过顾重禹这小白脸了吗?”秋怡心有不甘的模样:“不说顾重禹,且听闻这赵子勋风流成性,汴京许多贵女深受他害,怕是早有一群莺莺燕燕左拥右抱,如此,不是又要受尽委屈。”
“绝不能让我姐受委屈。”玉笙即刻参与了他们话题。
“……”顿时船内你一言我一语,唯有平洲默不作声似有满湖心事深不见底。
不知何时湖内风起,客船被吹到下游,一阵酒香扑鼻,我说着客船饮酒也是一件美事,平洲运功将船靠岸,他让我们稍候片刻,自道去买些酒来,我央他同去说是给他引路,实则我并不知这酒肆在何处,他又何须我来引路。
一路上我纠结如何开口,神情凝重。
“茵儿是有话要单独问我?”平洲止步。
“是,也不是?”我一想到十六楼乃寻欢艳楼,脸颊不由的绯红,平洲正人君子,怕是不会与我同流合污。
平洲又猜:“可是湖色伤情?”
潋青湖之事,可是天下人尽知了?“不是,不是。”立即否定。
平洲低眸望我,仪容严肃正气凛然。
我若再是扭扭捏捏,他怕是要不喜:“昨日爹爹问你边关之事,你似是有所隐瞒,可是有何为难之处?”思量之下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烫嘴的话,故而强转话锋。
“如今朝局不稳,恐要生乱,为人臣子再难独善其身。”
言尽如此,我不敢细问,心想刘府没灭便是此事的先兆了。
平洲见我露出伤感之色,温声宽慰:“你也别怕。”
“是,我只是想起刘府之事,心有余悸。”
“?”
“我素来与刘氏姐妹交好,先前将依华送到归离庵,不想庵寺走水,这人间怕是再也寻不见她,终是我害了她。。”
平洲诧异,缓缓细语:“你有心救她已属难得。”
“还有她妹妹依曼,我也要救。”我试探的望向平洲,他许会责备我几句。
平洲只淡淡凝视着我:“去哪里救?”
“十六楼。”我声音不大却格外笃定。
平洲脸色微红:“你知十六楼是何处?”
“汴京的十六座艳楼,人称十六楼。”我对答。
“官□□子戴罪之身者,纵有金银不得赎,此生难以从良,况且事情过去这许久,恐怕她……。”平洲望着我的模样,再不忍说下去。
我们买了几坛烈酒又买了几坛果酒,一路无言,行至湖边,湖面波光粼粼,我回眸盈目看他,恍惚间心乱了一拍,光影下他肤色晶莹如玉:“真是美。”
平洲喉结动了动,微微仰头。
我若无其事的看向湖面:“古人云,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此景真是美。”
凌平洲亦看向湖面:“今日共一秋,自难忘。”
客船内秋怡探出脑袋哄笑:“哈哈哈,平洲何时学的这文绉绉病恹恹的样子了,在军营可从未见过。”
望南也跟着起哄打趣:“雁门关外,哥哥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有万夫莫开的霸气,怎么到了汴京却……。”
“望南。”平洲混音瞪了她一眼,她再不敢出声。
上船后平洲运功将船使到湖中央,渐渐靠近花船时,只闻淫词艳曲入耳来,船里的人说的都是些露骨的浑话,我们一度屏气调息目不斜视,连秋怡也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大觉不妥,好在表哥察觉及时,又将船驶向远处。我们五人一度闷声喝酒,脸红心跳氛围怪异,一不留神玉笙先醉了,他横倒在船里趴在我脚边酣睡起来,瞧他的模样惹得秋怡失声大笑。
酒喝的一滴不剩,我们横七竖八的歪倒在船上,船晃晃悠悠的漂浮着,灯火逐渐明亮,仰头望向星空,感觉后脑勺软软的好像是枕在谁的腿上,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再适合此景不过。
也不知是何时,我们如何回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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