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5 探究

从医院出来后，肖柒说不愿意看到吾宁，其实也没那么不愿意，吾宁有时会主动去看看肖柒，肖柒也不会怎么样，淡淡地看他两眼，不爱跟他说话罢了。

        对，肖柒就是不爱搭理，但也不故意挤兑吾宁了，也不有意勾引他侮辱他了。只有耗子俨然一副把吾宁当大哥的样子，他觉得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包括肖柒。只有吾宁才是又有头脑又有实力干大事的人。毕竟他已经见识过了，而其他混混，眼瞎心盲，就是一辈子的混混命。

        吾宁明显感觉到自己跟肖柒的关系又进入了另一个瓶颈，但是现在他已经淡定多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跟肖柒老死不相往来，他试过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吾宁从不在已经有了结论的事情上纠结。

        况且肖柒也并不想让他离开，是的，他离不开的原因还有肖柒。吾宁总有种隐隐的感觉，肖柒并不想让自己离开他，不想让自己滚得远远的。开始吾宁只认为这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每次，当他决定远离肖柒的时候，那根他脖子上不存在的绳子就又会紧一紧，把他往回拽一些，但是当他回到肖柒身边，离得太近，肖柒又使劲把他往外推，仿佛是要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又正是这种无法远离又无法靠近的、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吾宁很茫然，很不知所措。

        而吾宁自己在却肖柒这种反反复复的折腾中，变得愈加深陷、无法自拔。他也觉得自己挺有病的，他觉得这时候找个专业人士聊聊应该会好一些。

        已经是初春时节，厚重的羽绒服已经脱下，冬季的萧瑟也渐渐褪去，光秃秃的树干上开始冒出绿芽。

        吾宁自己联系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姓张。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上午，吾宁一个人去了那个挺高档的住宅小区。咨询室就在居民区里，一套改造过的两居室，外面是一个接待室，里面是一间很宽敞的咨询室，装修得十分温馨、色调柔和。吾宁知道这些浅淡的颜色和温馨的装饰，都是为了让来访的人放松心情。张老师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女性，在两性心理方面颇有建树。

        张老师很温柔，一颦一笑之间都让人能卸下心防的感觉。吾宁原本不喜欢进入陌生人的私人领地，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他们聊了一会儿，吾宁也很配合，张老师问吾宁是否要做一个量表，吾宁拒绝了，他说自己只是想随便聊一聊。

        张老师也没勉强他。

        吾宁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疑惑，他们聊了关于受虐倾向的成因。为什么受虐的过程会产生快感，这与人本身就是在不停地遭受痛苦是分不开的。有人遭受的痛苦过于强大，强大到无法忍受，便会把这种痛苦转为一种快乐，进而爱上痛苦的感觉。

        但吾宁明显不是这种情况，他生活一直很幸福，家境十分优越，父母也是开明讲理的父母，从小到大都从没停止过对他的关怀和爱护。

        张老师也提出另一种理论，补偿理论。受虐人群里从来不乏成功人士，他们大权在握，平时受够了别人的谄媚和吹捧，在别人面前也总需要展现自己强大的一面，而自己弱小的一面受到了压抑。权力的完全失去，自己由掌控者的身份变为被掌控者的身份，就会觉得放松和得到宣泄。

        他们还聊了聊一些对受虐癖的社会看法。从心理学上来说，这算是一种异常心理，但是由于并不损害他人的利益，是成年人之间自由自愿的事，所以并不受到任何具体法规的限制，关键还是在于自己认知和自我接受度。当然，如果这件事让自己很痛苦，也可以采用一些脱敏法进行治疗。

        张老师最后说：“好像这件事并没有让你很痛苦，下次咨询，你能告诉我真正让你痛苦的事吗？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是的，这件事并没有让吾宁很痛苦，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受虐狂，大概是有一些倾向。这种倾向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肖柒，所以肖柒很多行为他都能忍受，另一方面，的确他跟肖柒的关系，自己处于弱势，但他并不反感这种弱势，反而这种弱势让他放松，他也从不吝惜自己的付出和牺牲，他甚至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愿意为他付出，他在这种付出中，便有一种满足感。

        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肖柒的真实想法，他看不懂他，以至于自己很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既不知道如何讨他欢心，又不知何时会触怒肖柒。

        过后吾宁又去了张老师那里几次，聊天的内容不仅仅限于自己，还包括家庭关系、恋爱关系，乃至人际交往等等方面。当然，也聊到了肖柒。

        张老师问：“是这种无法得到的、失恋的感觉让你痛苦吗？”

        吾宁摇摇头：“我觉得真正让我痛苦的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做的这些事是出于什么目的。”

        张老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想，那孩子应该很缺乏安全感。孤儿以及父母早逝的孩子，基本都会有这个问题。因为最初建立紧密情感对象的缺失，对亲密关系也比较容易缺乏信任，不知道怎么接受和表达爱意。”

        吾宁想了想：“可是他说过他没有父母对他没什么影响，我觉得他除了对我特别坏之外，其他地方为人处世也都很正常。”

        张老师笑了笑，“很多问题是潜移默化的，他未必自己能意识到。况且，很多问题也都只是在亲密关系中才会凸显出来，对待不同的人，我们都戴着不同的社会面具，你也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和你在他面前是一样的不是吗？”

        吾宁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老师又说：“有空可以把他叫来我们一起聊聊么？”

        “他不会来的。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

        吾宁从张老师那里出来，终于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点东西，特别是张老师告诉他，肖柒从最开始只是玩笑似的戏弄他，到后面的当众侮辱，这是一个升级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点一点刺探吾宁的底限，知道一个人的底限在哪里，对于把控这个人就相当重要。当一个人想要完全控制另一个人的时候，很多情况下是因为对于自己不自信而出于一种安全感的需要。

        吾宁没有告诉张老师肖柒除了刺探他底限，还变着花样地引诱他。现在想想，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举动简直就是训狗，不仅是训狗，驯化一切动物都是这样，他没见过训狗，但是在马场见过驯马，一样的路数。吾宁想到这里，兀自无奈地笑了笑。

        张老师还说到，为什么肖柒总是对吾宁特别的坏，是因为吾宁明确表达过对他不一样的好感。当一个人对别人的好感不信任时，第一反应就是打破自己的形象，不停地告诉你，真实的我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么垃圾和糟糕的，你还要喜欢吗？

        然而每个人又有表达自己最真实、最黑暗一面的渴望，他在穷尽一切展现自己的“恶”的时候，其实内心真实的渴望是希望对方能够接纳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因为害怕如果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泄露时，就会承担被抛弃的风险，所以先淋漓尽致地展示给你看。

        吾宁仔细想想，肖柒不仅仅是在表达他最糟糕的一面，同时也在挖掘吾宁内心的黑暗面。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为一种对安全感的需要，我不是完美的，当然，你也不是。只是，肖柒在这方面比自己更敏锐，他很快了解到吾宁这种在感情中喜欢付出、喜欢处于弱势的心理，而吾宁却还一直想不明白肖柒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性情大变。

        或许是因为吾宁从来没有处于情感缺失、安全感不足的状态，所以他怎么也捕捉不到肖柒这些行为的微妙之处。但是吾宁并不笨，只要开始从这个方面去琢磨，肖柒那些没由来的恶意，又全部都是有迹可循的。

        吾宁得出肖柒并不讨厌他的结论，有了这个结论垫底，吾宁突然安心了，不管肖柒对他多冷淡，他都觉得无所谓了，因为那不是真实的表达。吾宁开始默默地观察肖柒，在他那些花样翻新的恶作剧之外的，真实的肖柒。

        吾宁找耗子，打听了一些肖柒的事，比如他父母什么时候没的，他什么时候变成小混混的，才发现肖柒父母在他四五岁时就没了。他父母也是特钢的工人，就是在厂里出的意外，也是那么巧，起重机上掉下来的钢件刚好把一起下班、手牵手往回走的两人砸到。后来厂里赔了钱，就现在肖柒住的房子，也算在赔付中的。

        吾宁平静地听着，又问：“听你们聊天，肖柒在学校里很花心吗？很多女朋友？”

        耗子轻蔑地撇撇嘴：“可不是，就谈两三个星期，多的也不超过三个月，不管女生对他多好，他玩腻了就不要了，又接着找下一个。”说完，耗子啧啧两声，“你不知道，他就是想睡人家，睡完了就没劲了，就扔了呗。”说着又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好看，还是职校老大，那些蠢女人就吃这套，被人玩，也是活该。”

        耗子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吾宁：“吾哥，你说你怎么会跟肖柒这种小流氓混？你完全可以自己当大哥，需要我的话，我耗子一定义不容辞，找个老大很简单，但是找个懂自己的老大难啊。”

        吾宁看了耗子一眼，耗子很有眼色地噤声不语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nosummer的狗粮。

        感谢夏天的小诱受的臭拖鞋。

        有没有嗅到小甜饼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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