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0 逃
“十年也不是很长，熬一熬就过去了，对吧？”
“对，不长。”肖柒闭了闭眼，轻轻吁出一口气，一滴眼泪还是从眼角滚落下来。
十年，对于十九岁的肖柒来说，他就像站在海岸线上，前面一片全是茫茫然，没有尽头。
茫茫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虚无而飘渺，就像“爱情”这个字眼，本身。
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肖柒无法想象。十年后的吾宁是什么样，肖柒倒是可以想象一下，优秀又稳重的二代精英，衣着华贵、一丝不苟，为人低调谦逊，与人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就跟自己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演员塑造出来的完美人设一样，不过不一样的是，吾宁是真的完美，触不可及的那种完美。
吾宁本不该属于他的，命运的齿轮不经意间转错了一个齿，竟然让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相遇并且相爱了。但命运的齿轮终究还会转回原来的轨道，不应该遇见的人，迟早也会分开，这是他们的命运。
肖柒对十年后会怎样，连头发丝的把握都没有。他不敢说自己可以等吾宁十年，与其让吾宁某天主动抛弃自己，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被动抛弃。肖柒还有很多安自我安慰的借口，毕竟现在吾宁有太多的“不得不”。好歹在画下这个句号之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自己曾经有过一段这么完美的恋情，也值了。
如果十年后，吾宁温柔地疏远他，礼貌地跟他说分手，还十分愧疚地要给予肖柒这十年靑春以巨额的补偿，肖柒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他的世界可能会因为吾宁而坍塌。对于这种毫无胜算的事情，肖柒是怕了，怂了，退缩了。他不知道吾宁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得连十年后的自己也能把握得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公寓，忘记了拉帘子，可能临近十五，一轮又白又圆的月亮挂在落地窗的中央，月亮撒下清冷的光辉，刚刚好落到两个人身上。肖柒侧脸看着外面的月亮，月亮也看着他，给他们两人增添了一种庄严肃穆的味道。肖柒正对着吾宁。而吾宁朝向月亮的一面，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剪影，被月光洗练后，像白玉一样无暇而神圣。他们如此亲近，却也那么遥远。
异常清晰的疼痛感觉，让肖柒觉得吾宁是在惩罚他，或许是吾宁知道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因此想给他留下最后最深刻的记忆，足够肖柒永远记住自己。吾宁就是这样，从来只是默默知道他的想法，也不会说出来，然后按照他自己的行事方式，让你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吧，这种分开方式，或许比冷冰冰地说出分手更合适。
惩罚的痛苦让这一夜变得格外漫长，每分每秒流逝的痛苦，都随着身体的疼痛深深刻在肖柒心里。即便这样，他也宁愿这个时刻永远持续下去，身体的疼痛，肖柒早已经习惯忍耐，但是心里的痛苦总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其实远没有自己看起来那么洒脱，可是不洒脱又能怎么样呢？最后弄得大家都很难看，连最后一点的好感都消磨殆尽吗？肖柒舍不得，唯有这一次，他舍不得。
天亮了，吾宁睡着了，因为用尽了力气，耗尽了心血，沉沉地睡了，在昏睡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抱着肖柒，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肖柒没有睡，他身体太不舒服了，他睡不着。他偷偷起来，穿好衣服，然后悄悄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买了点消炎药和药膏，回家快速地收拾了几件衣服，跟奶奶说要去朋友家呆几天，然后去了梅玲的店里。告诉梅玲他要在这里躲几天，谁来都不要说出他的行踪。梅玲不知道肖柒在躲什么，她也没问，这对于小流氓来说很正常，梅玲只当肖柒是躲仇人。
吾宁醒过来之后，发现肖柒已经离开了。他开始打肖柒的电话，关机。去肖柒家找他，奶奶说他去朋友家了。唐博家、耗子家……吾宁满世界发了疯似的找肖柒，但是找不到。肖柒的朋友都在西城，而且吾宁大多数也认识，而且肖柒自己也不会离开西城的，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
吾宁知道肖柒故意躲着他，也知道了肖柒同意异国恋是假的，是骗自己的。吾宁早该想到，肖柒不可能同意跟他异国那么多年。肖柒从来都是个一眼就能看清楚冷冰冰的现实本质的人，从不会抱着过多富余的幻想。十年，吾宁说出这个话时，他也没底，但是他想尝试，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肖柒呆在梅玲按摩店二楼的一间房里，十八号之前，他都不打算出门，他知道稍微有点踪迹，吾宁肯定会找到他。梅玲叫饭的时候，就帮他叫一份，还给送到楼上来。
肖柒就一个人呆在这个狭窄、没有窗户，而且总有一股霉味儿的小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看电视。白天能睡着一会儿，晚上就整夜醒着，开着电视。前半夜总伴随着隔壁房间呜呜啊啊的声音，后半夜他就把电视静音，眼睛盯着电视，思维却飘散得很远。
肖柒不敢见吾宁，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吾宁留下来，哭着求着让吾宁不要走，留在他身边。肖柒既怕自己这样真的把吾宁留下了，毁了他应该有的生活和前程，也怕自己即便这样都没能让吾宁留下。
他跟吾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肖柒面对吾宁从来都不会自卑，因为他有自己的尊严，他怕连这最后的尊严都失去，仍不能留下吾宁。那他就失去得太多了，而他本身所拥有的又是那么少。
肖柒时常会把眼睛移向床头的手机，伴随着一种期盼和渴求的目光，虽然他知道手机不会响起来，因为他关机了。他甚至知道吾宁肯定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打了无数个电话，他强烈压抑着自己想要开机的冲动。他知道，一旦这点冲动没有压抑住，那他就会如蚁穴般一溃千里。
他数着日子，到了十八号，吾宁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他。他一整天都躺在房间的床上，呆滞地仰着头看脏兮兮的天花板，仿佛看着外面的天空。一架架飞机从天上划过，随着飞机的起飞和降落，让一些人重逢，也让一些人分别。不幸的是，他是被分别那一拨。
肖柒只知道吾宁是十八号走，但是具体时间并不确定。既然都躲了那么多天了，索性就在梅玲的店里待到了十九号。
一个多星期没有出门的肖柒，有点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走在夏天上午明亮的阳光中时，他脑子有些发晕，也可能是因为这一个多星期一直没有怎么睡着的原因。他伸手挡了挡，眯着眼睛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想回家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个觉。
在出租车上，他打开了手机，信息上99+的红点，和电话里上百个的未接，还是刺痛了肖柒的眼睛。他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把手机凑得很近，一个字都没有看，全部点击了删除。就这样就好了，反正一切都结束了。肖柒靠在出租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到了家，肖柒拖着脚上了楼，他觉得自己澡还是晚点洗吧，先睡一觉就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困，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他再怎么不睡觉也不会困到这种程度，简直像精力都被耗干了似的。
肖柒开门看到了奶奶，奶奶看他却很反常地没有说话，而是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肖柒的房间。肖柒垂着头，推开自己房门，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电脑桌前，背对着他。
肖柒手里装衣服的小旅行袋应声落地，眼睛瞪大，惊讶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吾宁转过来，看着肖柒，平静而冷淡地说：“我把机票改成了明天。”
肖柒眼里那点光瞬间熄灭了，捡起旅行袋扔到了书桌上，才淡淡地回了一声：“哦。”说完开始脱鞋，作势要躺到床上去。
吾宁伸手拉住肖柒的手腕，狠狠捏着，用力之大，让肖柒怀疑吾宁想把他的手腕给生生捏断，但是肖柒忍着没有吭声。
吾宁衣着和头发都很整齐，但是眼下厚重的眼袋和黑眼圈，足以说明他大概在这里坐了一夜。此时，他抓着肖柒的手，青灰色的眼圈里，眼眶泛着红。喉结滑动几下，似乎十分艰难地终于开始了他的质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肖柒撇过头不看吾宁的脸，而是看了眼门外的奶奶，说道：“我们去公寓说吧，别在家里。”
吾宁站了起来，抓着肖柒的手没有放开，直接拉着他往外走。路过客厅的时候，肖柒看着奶奶那双浑浊而又充满了歉疚和无奈的眼睛，强压着心中奔腾的情绪，难看地挤出一个笑，说：“奶奶，我跟吾宁先出去一趟，我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奶奶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谢谢哎哟我去的三叶虫和小雨要睡觉的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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