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8 印记

吾宁没有在H市着手他爸的生意，而是打算去普林斯顿大学接着念经济学博士。

        他说他前面几年只是埋首书堆了，只想快点修完学分，并没有好好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所以还想在外面呆几年，积累见识和知识。这本来也是吾宁父母送他出国的本意，之前因为种种矛盾，只是退让。现在见他这么说，自然是十分同意的，反正吾平治离退居二线还早。

        吾宁一有这个打算就离开了H市，期间花了大半年时间，一边在北欧和北美旅行，一边准备申请博士的各种材料。反而心态放松了，一切进展得格外顺利。

        吾宁没想到在他入学的第一天，就碰到了熟人——展彦。展彦小他三岁，现在已经是二十出头的翩翩青年了，干净活泼，浑身散发着活力和阳光。

        展彦一见吾宁，满眼含笑地喊了一声:“小宁哥。”

        吾宁对他点点头:“展彦，你怎么在这？”

        展彦笑得更深了点:“我追随你的脚步来了，我在社会学系念研究生。”

        “社会学系啊，挺不错的。以后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

        “没有需要不可以找你吗？”

        吾宁笑了笑，垂了垂眼。

        展彦凑近了点:“哥，你真不知道？我不是追随你来了，我是追你来了。”

        吾宁怎么会不知道，当初他在斯坦福的时候，展彦就给他表白过，还专程从洛杉矶到加州看过他好多次。只是他那时候一心只想着肖柒和学习，并且展彦年纪也小，他就只是不当真地敷衍过去了。

        而今天，这个大男孩站在了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展彦是真的对他很有这个意思。吾宁还是笑着，没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展彦挑了挑眉：“你真要听我说？”说完有点戏谑地看着吾宁笑，一脸的阳光灿烂里，掩饰不住的一点调皮，让吾宁稍微有点难为情。他大概能猜到，展彦为了获悉他的行踪，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吾宁再次跳转话题，说：“不如中午一起吃饭吧。”

        展彦愉快地答应了。吾宁没有再次拒绝他，应该是默许了自己的追求吧，展彦十分愉快地想。展彦一刻不停地在他旁边说着话。因为他已经在普林斯顿念了几个月书了，所以对学校环境十分熟悉，此时走到哪儿，他就给吾宁介绍到哪儿。

        吾宁在旁边，一边听着展彦兴致勃勃的介绍并时不时回答一句，另一边在认真地考虑。要说展彦，他们从小就认识，这小孩以前就挺喜欢他，确切地说是崇拜。展彦父母跟自己父母也很熟悉，更是合作过不少项目。而展彦本身，也挺可爱的，特别是他刚刚挑眉对着吾宁戏谑地笑，那感觉……

        展彦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吾宁。复制了他的课表，在吾宁早上有课的时候，买好早餐等他。中午等他一起吃饭，有什么活动也拉着吾宁去参加。在吾宁生日那天，给他开了一个盛大的生日趴，展彦的确是在不遗余力，又大胆又热情地在追求吾宁。

        吾宁想，自己这几个月都在旅行中麻痹自己，他远没能放下肖柒。但是说不定跟别人试试，试着接受其他人，或许有一天他可以真正放下，真正接受肖柒的孩子叫他一声“叔叔”，反正他跟肖柒也再没有任何可能了。他除了放弃，已经无路可走。

        一想到肖柒，吾宁就止不住地心里一阵难受。

        接下来，吾宁就常常和展彦在一起。课余的时间，两人就一起吃饭，有时候会约好一起学习。展彦很聪明，吾宁有时跟他讨论专业的问题，他也能说上几句，甚至还选修了经济学。当然，展彦的专业，吾宁也时常能发表自己的见解。他们常在一起讨论，从经济学或者社会学，一直讨论到文学、艺术、中国的诗词歌赋，国外的绘画和雕塑。他们还一起参加了击剑俱乐部。

        有时两人会一起去参加一些学术性趴，端着啤酒和香槟，从古希腊文化、两百万年前的南方古猿，一直讨论到每个人的家乡，以及最怀念的家乡食物。当同学们听说展彦和吾宁来自于同一个城市，并且展彦从小到大，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追随着吾宁的脚步时，大家开始吹口哨起哄。吾宁含蓄地低了低头，展彦无所顾忌地大笑着，然后靠到吾宁身边，贴着吾宁的脸问：“哥，我想亲一下你，可以吗？”

        见吾宁没有反对，展彦一扭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学校所在的镇上只有一条街，什么都没有。吾宁买了辆车，周末时，吾宁会带着展彦去市中心，两人就跟普通情侣一样，吃吃逛逛，看看电影。

        吾宁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能接受，展彦跟他是一样的人，他们有很多可以交流的东西，也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喜欢的食物和口味也相近，爱看的电影也都是故事片和文艺片类型，甚至都很喜欢舞台剧，有时候两人默契到根本不需要用语言交流。

        但有时候也没那么默契，不仅没有默契，甚至无法越过那层无法交流的障碍。比如两人一起去电影时，吾宁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卖爆米花和可乐的柜台，习惯性地走过去，打算买。展彦跟上来，突然笑着说：“哥，你看电影时，还有吃爆米花的习惯？”

        吾宁突然有点尴尬，他很多年没有来看电影了，看电影时似乎还保持着和肖柒一起的习惯。他只好点了点头，然后问展彦要不要。展彦摇摇头，微笑地看着他。吾宁淡淡地看了展彦一眼：“你笑什么？看电影吃爆米花很奇怪吗？”

        “没有，只是没有想到你有这习惯，让我有点惊讶。哥，越跟你相处，越发现你看起来跟你实质上有些差别。或者说，跟我想象中的你有些不一样。”

        吾宁微微一皱眉，语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是吗？”像是在问展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一部爱情文艺片，是以二战为背景的，基调略显沉重，整个影院里都鸦雀无声。吾宁捡起一颗爆米花丢进嘴里，只嚼了一下，那“喀嚓”声大得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没敢再嚼，只是含着抿化了，一直抱着直到电影结束，都没有再吃第二颗。

        从电影院出来，吾宁把只吃了一颗的爆米花放到了柜台上，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跟着展彦往外走。展彦犹犹豫豫还是问出了口：“是因为我刚刚说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所以你才没有吃吗？”

        吾宁摇了摇头，他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展彦也看出来了，没再继续问下去。

        刚走到大街上，正好遇到了一大群穿得很花哨的人在游行。等走近了，才发现基本都是男性，他们不是裸露着上半身，就是穿戴夸张，甚至有穿着裙子的男人。他们举着七彩旗，是为了同性恋的合法权益而游行。

        人群十分热闹，一路上把不少路人也裹挟了进来。展彦也挺好奇，拉着吾宁跟着队伍走了一段，没多久就被挤到了人群中央。然后一起涌到一个大型广场，吾宁不知怎的就被推上了中间的花车，然后在人群的怂恿和推攘中，跟展彦拥吻了。

        准确来说，是展彦勾着他的脖子，凑上来，吻了他的嘴唇。吻得很温柔，也很有礼貌，两片嘴唇轻轻含着吾宁的下唇，仅此而已。吾宁有些抗拒，想把展彦推开，但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和欢呼中，他觉得自己把展彦推开似乎很无礼，会让展彦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不过展彦也并没有吻他很久，不到半分钟，就放开了。然后看吾宁的眼神满溢着温柔的情感，脸有些红，轻轻地喊了一声：“哥。”

        不知怎的，吾宁感觉到了一阵心酸，拉过展彦的手，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说着把展彦拖出了人群。

        在车上，认真地驾着车，久久没有说话。展彦有些尴尬，但还是问道：“哥，刚才我是不是过分了？我就是……”

        “没关系，我只是不大习惯在那么多人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展彦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难以启齿似的说道：“哥，我们算是情侣吗？”

        吾宁沉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小彦，你别叫我哥好吗？我觉得不太习惯。”

        “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吧。”

        “名字感觉太生疏了。”

        吾宁放轻了声音，有点难为情地说：“那叫……叫‘宁宁’？”

        展彦原本看着前面，仔细听着吾宁的话，但听到他这么说，突然扭头看着吾宁。感觉到展彦目光的吾宁，突然有些脸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提出来这种要求。他不知道展彦会因为这两个字，想些什么。但展彦突然就笑了：“那我还是叫你小宁哥吧，‘宁宁’我实在……，小宁哥，你比我大啊，这……”

        吾宁赶紧收住神情，一本正经地打断展彦：“好的，就叫小宁哥。”

        在学校里的日子仍然不急不缓地向前流动。他跟展彦互相陪伴着，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他不知道展彦怎么想，但是吾宁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也尽可能地对展彦好，衣食住行，事事照顾着他。展彦这孩子，性格为人方面都很好，就是日常生活中的自理能力差点。他住的学校里的单人宿舍，常常乱糟糟的，吾宁有时会去替他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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