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6 七哥怂了

那晚吾宁深夜才回到新区这边的公寓，泡了个澡，把脖子上打湿的颈带摘下来挂在毛巾架上。他裸露身体走进卧室，拉开衣柜里一个上了锁的宽抽屉，抽屉里垫着白色的天鹅绒棉垫，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十条宽窄各异的黑色缎带。他仔细挑了挑，捡了一条宽一些的对着镜子系到了自己脖子上，然后沉沉睡去了。

        两天没睡，加上又是个周末，吾宁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起来吃了点东西，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安南打了个电话。

        安南也在吃饭，接到吾宁的电话呛了一口，赶紧问：“吾总，有什么紧急的事吗？”公司不鼓励加班，吾宁更是从没在周末给安南打过电话。

        “不是要紧的事，你现在方便吗？不方便我一会儿再联系你。”

        安南一口吞掉嘴里的饭：“方便，您说。”

        “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新区这边有什么好吃的甜品店，我逛得少，不太清楚。”以前常常给肖柒带甜品那家店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门了。

        “甜品？”安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记得他们吾总在公司团建时是不吃甜食的。

        “是的，甜品。蛋糕、冰淇淋、点心之类的。”

        得到吾宁的确认，安南虽然直觉不寻常，还是事无巨细地给吾宁介绍了好几家店，每家店有什么特色，那些品类值得一试都说得十分仔细。吾宁一边听，一边用笔很仔细地记了下来，最后给安南道了谢。

        吾宁不知道现在肖柒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吃甜食，过去这么久了，人在时间中的变化连每个人自己都说不准。吾宁因为自己对现在的肖柒一无所知，感到有些沮丧，连讨好都不知从何下手。但是在去买甜品的路上又愉悦了起来，所有事，一旦跟肖柒扯上关系，都能让他感觉开心。而这种最简单纯粹的开心，像冬日暖阳一样的幸福感受，是任何其他事情都无法带来的。

        他跟唐博打听了一下肖柒最近的动向，知道他通宵开烧烤店，白天睡觉，下午会去东城一家纹身店打发时间。他不明白为什么肖柒非选了个需要牺牲睡眠的行当，问唐博，唐博也说不清楚。最后唐博吞吞吐吐地问吾宁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吾宁毫不犹豫地说，他想让肖柒回到他身边。唐博犹犹豫豫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只是说，他也不知道肖柒这些年都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让吾宁做点心理准备，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帮忙，他也不想看肖柒再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吾宁穿了件高领的贴身棉质打底衫，外面是件中长的薄风衣，头发也不如在公司的时候用发胶梳得那么整齐，随意地往后梳了梳。他站在肖柒家门外敲了几下门，也不像以前那样肖柒不给他开门，他能执拗地敲上半个小时，他不在乎在门外等他，他等了那么久，早就不差这点耐心了。

        门却很快打开了，肖柒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一头长卷发因为才睡醒没打理，乱成了鸡窝。但在看到吾宁的一瞬间，立马就清醒了，皱眉问了一句：“是你？”就掉头走进卧室里，穿上了长裤。吾宁还没来得及回话，就一眼看到了他脚上和腿上的纹身，繁复又整齐的纹路，吸引着吾宁想看清，可他却三两下就套上了一条睡裤。

        吾宁收敛了一下神色，把手上的盒子递给他，道：“给你带的，但我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口味了。”

        肖柒顺手接过来放在了桌上，翘着腿，点上了一根烟：“嗯，谢谢。”一边抽烟一边拿眼睛上下打量吾宁，也不主动说话，就看着吾宁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吾宁低声问：“我可以坐下吗？”

        “随便，不过你坐也坐不了多久，我很快就要出门了。”

        吾宁有些尴尬地在角落里坐下了，低头盯着肖柒人字拖里的双脚，这时他才看清，脚上纹的是城市图，纹路细细的，线条很复杂，但是却很清晰整洁，比起他们公司设计师画的图更有设计感和艺术感，很好看。

        吾宁抬眼看了一眼肖柒的脸，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没什么表情，让吾宁有点沮丧，同时又很想伸手揉一揉他那一头乱乱的头发，然后帮他梳整齐。吾宁又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小七，前两天给你说的事情你有考虑一下吗？”

        肖柒随意地把烟灰敲在了桌子上的可乐罐子里，挑了挑眉：“什么事？”

        吾宁知道肖柒明知故问，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堪，吾宁也顾不上了，嗫嚅道：“就是我们重新来过，可以吗？”

        “我记得我说过没什么必要了吧，我当时没在开玩笑。”肖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

        “你要不要再，再考虑一下。”吾宁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静。

        “我再考虑多少下都是这个回答。吾宁，真的，你这些坚持一点意义都没有，算了吧。”肖柒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给吾宁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仿佛是刚刚拒绝了对方，于心不忍给他一杯水的安慰。

        吾宁接过水，放在旁边，在肖柒转身时拉住他的手，仰着脸，眼眶有些红地望着肖柒，喉咙有点哽：“小七，过去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了也罢，但是我真的没法就这样算了。你知道这些年，无论我在那里，无论什么时候，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小七，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吾宁拉着肖柒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吾宁的脸触碰到肖柒热烫的手心，有种引线被点燃的感觉，哧啦啦从头皮发麻开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收缩战栗，汹涌的情感像要决堤。吾宁闭上了眼睛，像是用眼皮拦住内心翻滚的浪潮。

        闭上眼的吾宁一脸的宁静安详，贴着肖柒的手，像迷途的羊羔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像倦鸟归巢从此不必再在风雨里漂泊。

        吾宁睁开眼，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冷傲的眼睛，此时流露出一种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神情，望着肖柒，无限眷念地把脸贴在肖柒手心里，蹭了又蹭。

        肖柒坦然地跟吾宁对视，说道：“可是我已经对你没什么感觉了。”说完把手往外抽。

        吾宁似乎没听到肖柒的拒绝似的，紧紧握着他的手，还是满眼深情地望着肖柒。

        肖柒因为抽不出的手，有些烦躁地皱眉：“吾宁，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这样勉强我有意思吗？”

        吾宁松开了手，肖柒把手抽回去揣进自己兜里。

        又被拒绝了，不过也只是被拒绝了而已。比起刚刚贴在肖柒手心里那种多年不曾有过的安心感觉，拒绝的打击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走吧，我要准备出门了。”肖柒冷着脸，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了。

        吾宁收敛起刚刚那那种沉溺眷恋的神色，说道：“好的，不打扰了，我先走了。”临走之前，又说，“可以把你现在的手机号给我吗？”看肖柒在犹豫，吾宁又说，“我想你给我，不想从别人那里得到。”

        嚯，这么说的意思，吾宁早有准备，如果肖柒不给，他就找其他人要了。肖柒没好气地去卧室拿了张烧烤店的名片给他。肖柒基本能猜到，吾宁大概把他的所有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肖柒觉得很烦。

        肖柒整个下午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在帮纹身店老板阿煜画轮廓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变了点形，还好是在后肩，纹完之前都可以补救。

        肖柒承认，最开始吾宁非要逼他，逼得他没办法求吾宁留下来，但是最后吾宁还是欺骗他离开了，那时肖柒是怨恨过吾宁的。越怨恨越会想起他，越想他就发现自己越放不下，越痛苦，后来索性就不去想，也不去怨恨，直到奶奶去世。

        因为吾宁，奶奶去世前都还在自责，这让肖柒又一次对吾宁充满了怨恨。那时吾宁回来找他，他不知道吾宁想做什么，但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干脆告诉他自己结婚生子，断了大家所有的念想。

        那段时间真是肖柒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茕茕孑立一个人在这世上，而吾宁给他带来的痛苦，更是加倍地折磨他。

        从那时开始，他晚上再也睡不着了，一个一个噩梦缠身，那些魑魅魍魉，最后都长着一张吾宁的脸。或者梦见跟吾宁仍然相爱至深，柔情蜜意，他们在山顶亲吻，但是下一瞬间，吾宁就把他推下悬崖，或者在河里嬉戏，但下一秒就把他按在水里。他一身冷汗地挣扎着醒过来，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沮丧和伤感，躺在床上恍若一个沉在水底的死人，除了压抑，没有别的感受。

        很多次肖柒从这种梦里醒过来，都怔怔地望着电脑桌上的弹簧刀发呆，不知道多少次他想把刀尖朝向自己，这样就能结束这种痛苦。最后，他把房间里的刀具全部清理了出去，并且不敢在黑夜里睡觉了。

        肖柒表面上积极地生活着，为自己找更多的事情做，慢慢放下奶奶的去世，慢慢地接受自己孤身一人的事实，慢慢地从吾宁的噩梦里解脱出来。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刚刚才能平静地生活，才觉得没那么痛苦，吾宁却又找到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忘却那些暗夜里的噩梦和绝望压抑的感受，他真的不敢了，连怨恨吾宁都不敢了。

        傍晚时分，肖柒收到一条短信：“可以约你吃晚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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