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气
李青颜一直忙到很晚，自认为找到几个可以折衷的修改方法。
第二天早上，一吃完饭，她就想去找刘主任说说自己的想法，结果被告知程总来了，叫大家一起去会议室开会。
会议的内容也是取消文化长廊的事。
甚至，不同于昨晚刘江平还有些商量余地的语气，程总是没有任何转圜地通知大家这件事。
而且不仅文化长廊全部取消，商业柜台后面的墙壁还要全部采用q版的卡通形象。
李青颜：“”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觉得心在滴血。
作为商业街核心设计的古代文化长廊，自己在上面的付出可以说是呕心沥血。
每一幅雕刻壁画，每一个屋檐亭角，每一块方砖设计，都经历了自己一夜一夜的苦思冥想。
现在突然说取消就取消，还是换成毫无设计元素的商业柜台，这和杀人诛心有什么区别。
她漠然地转头，看向坐在主席位的程之阳。
她的眼神很空，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没看到。
耳边程之阳的声音在坚定地阐述着换掉文化长廊的必要性：
“一是从成本考虑，精细壁画的人工费用昂贵，又绝不能降低标准，粗制滥造。”
“二是从收益考虑，软萌的动画形象可以吸引更多小朋友，这也符合商业街的亲子游定位。只有柜台无处不在，消费无处不在，才能最大限度创造利润。”
“三是”
场上其他在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一脸认真加崇拜的模样。边听边点头，生怕表达不出自己特别赞同的心情。
李青颜：“”
就在程之阳全部讲完，开始收拾桌上材料的时候，李青颜空洞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整个人也显得清醒无比。
她突然就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我不同意！”
寂静的会场突然响起一道坚定的女声。
“这样改，就完全破坏了我们一开始设计的初衷，打破了整个商业街构筑的文化理念。”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沉默。
沉默到那么多人，都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大家头都没敢动，眼睛四处乱瞟，无不在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视线全部落在李青颜身上。
“程总，我记得设计这个稿子的初衷，就是要重现古代的文化风貌，让游客在逛街休闲中体会古代风情。如今商业化搞这么彻底，真的好么？”
她看着程之阳，胸膛剧烈起伏，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我想请问，商业街到底是让人们来感受的，还是来卖货的？你抹去所有有价值的文化元素，搞个不伦不类的卖货街，不是在自欺欺人么？”
这个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底下的人听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没人敢私语，没人敢抬头，大家捏着拳，无不胆战心惊。
这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也不怕下一秒被程总赶出去。
程之阳眉心皱起，略显诧异，似乎没想到李青颜反应会这么激烈。
下一秒，他的面色就恢复平静，解释的语气也无波无澜：
“我们这个商业街是想结合古代文化做出一个具有特色的商业景点。最重要的当然是带动游客沉浸式体验，获得最多的销售额。销售额做不上去，就没法给投资的股东交代，那这个项目就是失败的。”
“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我们把钱花在刀刃上也是没有错的。只要渲染出这种古代风情，可以给游客这种良好体验就已经足够。现在文化氛围已经形成，整个长廊精细度体现出来的性价比就不高了。”
旁边的人听完这话，又像从呆滞中活过来，脸上纷纷露出赞同的表情。
李青颜的脸气得煞白，“性价比，性价比，你们做生意的眼睛里只有性价比么？这个核心区域文化长廊的丢失，影响了整个街区的设计格局你知不知道？每一处细小的设计在整个景区里都是有呼应的。”
“李设计师，这点我相信除了你，其他人是不会在意的，”程之阳似乎有些不耐，语气也开始严厉，“在商言商，我不觉得我们严格测算成本和收益有什么不对。一味追求艺术性，最后血亏的钱你承担么？”
话音落下，会场一片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层巨大的压迫感。
其他参会的人头越低越矮，都在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坐在程之阳身后的张新，幅度很小地向李青颜摇着头、使眼色，劝阻意味极浓。
李青颜知道，如果自己聪明一点，就应该赶紧打住什么都不说，或者干脆弯下腰，赔个礼道个歉。
可她就是意难平。
作为设计师，自己的心血说抹掉就抹掉，甚至对方根本不觉得有事先和自己沟通一下的必要。
“因为商业需求，您做任何改动我不是不能理解，”李青颜抬眼直视程之阳，眼神不避不让，“但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高高在上，一副根本没有必要和我解释的模样。”
程之阳心口一震，眸光闪了闪。
“我记得这个修改稿你之前是亲自签字同意的，现在没有和设计师商量，就直接宣布改动，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人？”
李青颜越说越觉得委屈，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或者在你心里，设计师的心血跟赚钱相比，本来就无足轻重，可以被随意践踏。”
程之阳：“”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青颜。
以前就算气急了跟他互怼，也总是一副自我感觉良好，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在乎的样子。
不像现在，两颊红红，圆圆的小鹿眼蒙着一层水汽。
看上去，既严肃，又受伤。
程之阳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
李青颜的抗争与预想的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文化长廊还是被取消了。
按照新的商业化柜台建设。
但李青颜并没有后悔，她觉得自己最后争取的那一下，也算是对自己之前日夜付出给的一个交代，也算是自己对于文化艺术设计的尊重。
尽管别人都不这样想。
开完会回到工地上，李青颜承载了太多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都是不认可的，担忧的，好奇的。
没人敢跟她说话。
只有晚上吃饭的时候，王玲玲有些战兢兢地劝她，“最好还是跟程总道个歉。”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李青颜洗完澡躺在床上回想。
她说，“不可能，我没有错。”
“而且就算要道歉，也应该他先跟我道。他没有给予一个建筑设计师应有的尊重。”
“尊重？”王玲玲当时就无语了，“姐，你现实点，没事整这些虚无缥缈的词干嘛？”
“况且，我也没觉得程总不尊重你啊。你是不是要求太高啦？”
李青颜：“”
她叹了口气，转身抱紧空调被。
那就当我是异类吧。
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李青颜却觉得贴着眼角的被子在逐渐变湿。
她到底是觉得委屈的。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放声大哭一场的时候，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该不会是程之阳打来的吧？
怕我跟他闹翻，后面不和他合作了？
李青颜本能地想着，拿起手机一看，却发现是姐夫打来的。
心里一下子被不好的预感笼罩，李青颜径直坐起身，按了接听。
“颜颜，你姐下午羊水破了，后来大夫怕孩子缺氧，直接做了刨宫产。”
姐夫一向沉稳的声音变得急躁，“刚刚女儿出来了，一切都好。就是你姐，在手术中出血过多，宫腔被塞了纱布，现在送到icu观察。”
头脑轰隆一声。
李青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你姐说你工作忙，不让我打电话给你啊。”
有什么在耳边嗡嗡直响，电话那头的声音再也听不真切。
顿了大约两秒，李青颜突然反应过来，跳下床，匆匆换了件衣服，拿起包就走。
-
李青颜赶到医院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跑到icu门口，李青颜一眼就看到姐夫的身影，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她冲上去，问了姐姐现在的情况，确定一切稳定，才感觉自己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了。
“哎呀，瞎紧张什么呀，我就说没事吧。所有的孕妇做完手术都要在icu里面观察，听着吓人，走个过场而已。”
熟悉又聒噪的声音。
李青颜扭头看去，才发现消失许久的周爱兰今天竟然到医院来了。
尽管她看起来，并不乐意的样子。
“儿子啊，你听到没，是个姑娘。真是不争气。”周爱兰直摇头，叹着气说，“你们回去赶紧再怀一个，一定要给我生个孙子，不然以后我都没法出去见人。”
“妈，我觉得生女儿挺好，我就喜欢女儿。”周峻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些隐忍的怒气，“你看小婉这次生孩子受多大罪，医院也住了好些天。医生说她这次失血过多，身子要好好恢复。”
周峻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道：“我们把这个孩子照顾好就行，也不想再生二胎了。”
“你还是不是我儿子啊，你看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啊，”周爱兰一下子激动起来，手指着周峻，骂骂咧咧，“一直在医院住着，那是她自己不中用，事情多啊。再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流血啊，我生你的时候还不照样流血，有什么矫情的。”
“妈！”
“你给我闭嘴！生不出男孩，跟不下蛋的鸡也没什么两样。”
李青颜一直绷着脸在旁边听着，不断提醒自己姐姐还在里面，不能吵架给她听见。
可这会儿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喂，这位大妈，我姐生男孩生女孩关你什么事啊？又不要你带。”李青颜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资格讲我姐。”
“哎哟，是李青颜啊。”周爱兰看到李青颜终于接过话茬，似乎更得意了，讲起话来阴阳怪气，“像我这种人，我哪种人啊，我可是生了两个儿子的人。”
她抬眼轻瞥李青颜，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一副“我就是把话说给你听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姿态。
“哼，趁着年轻，还不赶紧再生，两个孩子岁数近，还能玩到一块儿。不像他们两兄弟，”周爱兰责怪地看向一边的周峻，“为了个外面来的媳妇，整的跟仇人一样。”
所有的血气一起往脸上涌，李青颜觉得自己每根神经都紧绷得快要炸裂。
她咬紧牙根，不断跟自己说不要冲动。
“光会生儿子没用，还要会养啊。”李青颜对着周爱兰挤出假意的微笑，“对了，你那个宝贝儿子准备什么时候还我五万块钱。再不给我就要报警了啊，他这根本就是抢劫。”
这话一下子说到周爱兰的心口上，她脸色一变，立即否认得干干净净，“什么抢劫啊，这是你那天主动拿给他用的，感谢他照顾你姐姐。”
“你”李青颜气得一口老血就要吐出来。她是真的没想到，一个人无耻起来，能到这个地步。
周峻在旁边也听不下去了，“妈，不是这样的。是小辉做的不对，这个钱肯定是要还给颜颜的——”
话没说完，就被周爱兰打断，“你还是不是小辉的哥哥，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呢。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送人的钱就不许再要回去！”
周爱兰的嗓音越来越高，有护士过来打断她，“这里是icu，有病人在里面，请您保持安静。”
“保持什么安静，”周爱兰拿起包，脸上的横肉一扯一扯，“生个姑娘，还有脸休息。”
“妈，你到哪去啊？小婉和孩子还没出来呢。”周峻急道。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嘛。”周爱兰扭着身子，从李青颜旁边穿过，“你非要喊我来，来什么来，来受气的么。等你有儿子了，再通知我。”
李青颜气得浑身发抖，径直走到等候区，找了个座位坐下，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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