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纸币小姐
显然面前的纸币小姐似乎遭遇了点麻烦。
在目睹过那天晚上的事情后,诺伯便对眼前这位少女的贫穷有了一定的认识,尤其现下,她还带着一个,呃……她的母亲嘛?她带着她贫穷的母亲在这里遭到了某些恶势力的欺凌?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国家,某些可恶的犹太商人,以欺压穷人为乐。
他这么想着,心里越发对她产生了同情。
于是他从怀中再次掏出一张纸币塞给了邱月明,遗憾的是他忘记了抱歉的中文该怎么说。
“verzeihung!(非常抱歉)”
邱月明看着手里多出的一百马克,心里充满了十二万分的不解。
这位马克先生难道每说一句话都要给别人一张钱吗?
“在中国有个词叫青黄不相接,所以理惠子小姐,从今以后我只姓黄,与青木一郎没有任何关系,忘了过去,对大家都好。”
“青木君……”
“whathappened?huang(发生什么了?黄。)”诺伯一进门便观察出了二人间不寻常的氛围。
女人意外了一下,美国人?
诺伯扫了一眼屋内发生的一切,然后故作夸张道:“mygod!howdreadfulitis!”(上帝呀,这里真糟糕!)
“i"msorry,sirlwillexplaintoa(我很抱歉,先生。稍后我会向大使先生亲自解释)”女人赶紧说道。
“well!”(好吧)
回到车内,黄远清赞他道:“真有你的,扮成美国人。他们真的不会怀疑吗?”
“你要相信德国人的英语,我发誓,就算美国佬来了他都会问,你是华盛顿的嘛?”
黄远清被他逗笑了。
诺伯继续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
黄远清停下笑,沉默了会儿,他轻轻地回忆道:“她叫松田理惠子,当年我在日本留学时,我们曾是同学。”
诺伯挑眉,这个答案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后来我回国后便与日本的一切断绝了联系,没想到今天会在此碰到她。”
“松田理惠子……”诺伯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在哪儿听说过。
“你后来没有再和她有联系吗?”
“没有,她是北海道人,但不知为什么从学校毕业后便留在了东京。”
“松田理惠子……理惠子……”
惠子……
等等!
他知道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名字了。
“糟了!黄,我们现在要立马赶回上海司令部,不,确切点说我们应该立马给南京发一份电报!”
“发生什么事情了?”黄远清看见诺伯一瞬间变了脸色。
“我在德国听说这个名字时,从驻日大使赫伯特迪克生先生的口中无意听到的,在日本土肥原贤二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日本特工,其中有一名得意学生就叫做松田理惠子。”
“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松田理惠子的到来,无疑表示了日本也许比你们更早一步的设想了淞沪战争。”
黄远清皱眉,“掉转路线赶回司令部!”
“しょうさ,今、私がどうすればいいですか。(少佐,现在该怎么办?)”
“啪!”松田理惠子毫不犹豫的给了身后男人一巴掌,“バカやろう!なぜじゅう銃をうつ撃つのですか?あなたは他のひと人をおどろかせ驚かせました(混蛋!为什么要开枪?你打草惊蛇了!)”
“すみません!(万分抱歉)”
当车子调转经过成衣店时,松田理惠子已经离开了,路边只剩下邱月明搀着扭折腰的金姑。
“等一下。”诺伯对司机道。
“怎么了?”
“你看那个女孩。”
黄远清顺着诺伯的话望去,,一眼见到的便是张非常出色的容貌,这点让他诧异了一下,如果说刚才由于松田理慧子的存在而忽略了这位姑娘的话,那么现在黄远清有足够的时间来打量她,车窗外,一身简朴的打扮,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她的脸上透着一种别样的干净与纯粹。
“很漂亮。”黄远清半分玩味的点点头,“所以上校先生开始学会欣赏我们东方的审美了?”
“我的意思是她很可怜。我在来上海的第一天就见过她,她似乎很需要钱。”想起那个晚上,诺伯得出了一个最简洁的看法。
“当然,现在中国的每个人都很需要钱,我们政府也缺钱。”黄远清并不受动摇的说道。
“她的母亲受伤了,看上去很困难,也许我们该帮帮她。”诺伯看了一眼手表:“现在10点12分,在回司令部的路上有家医院,我们把她们丢到那儿,不会妨碍半分时间。”
黄远清犹豫了一下,他再次从车窗望去,此时姑娘搀着老妇人,她们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在这个灰暗而糟糕的时代里,那笑容好似泛着金色的明媚,于一瞬间触动了他的心,他慌乱的收回目光,然后在不知不觉间点下了头:“让她们上车吧。”
于是,车子在邱月明与金姑的面前停下了,邱月明望着车里的人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德国马克先生?”
诺伯替她打开门。
请,一张纸币小姐!
如果说诺伯真的出于同情而捎带邱月明一程,那么很快黄远清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在到达医院门口后,他意外的做出了一个举动,将车门拴上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记事本和钢笔,递了个眼神给黄远清,黄远清明白了他的意思,“抱歉,打扰一两分钟,冒昧询问一句,小姐怎么称呼?”
车里倏然严肃的氛围让邱月明也察觉出了不寻常。
“二位什么意思,这欺负一个姑娘家可不太好。”金姑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免费的车,她就知道没好事,看着面前这一中一洋的两人她不太放心道。
黄远清从衣服里掏出证件,青天白日的封面让金姑姑安静了下来。
“我姓邱。”
“name?”诺伯插了一句,对于有所保留的人他不喜欢。
“邱月明。”
“家住哪里?”黄远清继续问道。
“我是北平人,逃难来上海的。”
“来上海做什么,认识刚才那个女人吗?”
“不认识,我和姑姑是来买衣服的。”
买衣服?诺伯的笔顿了一下,黄远清扫了一眼那些袋子,确实是些姑娘家的用品。
“现住哪里?”
“杨公馆47号。”金姑姑答。
杨公馆?这地方听来很是熟悉。
金姑姑说:“我们是正经人士,和那日本女人没有什么瓜葛,今早我和小姐去选衣裳,那个女人后来的,非要和我们争一条裙子,我没肯,哪成想她那个随从竟然开了枪,我们自己也是吓的半死。”
抢一条裙子?土肥圆贤二训练出来的高徒只是为了来上海抢一条裙子?诺伯和黄远清互看了一眼。
“小姐,你应该诚实。”诺伯提醒道。
“为一条裙子,我没必要说谎。”她看着诺伯,为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些生气,她在生气什么呢?也许是连续两次的帮助让她相信马克先生是个不错的人?
“你们要是不信,尽管派人去杨公馆问问,我家大太太的名气谁不知道,我们犯不着去和日本人勾搭。”
“你们是杨大太太的人?”
黄远清终于想起了杨公馆,他心里似乎知道了什么,片刻后,打开车门道:“抱歉了,邱小姐,你们下车吧。”
诺伯不太赞同的看向黄远清,黄远清答道:“我相信她们。”
“why”
“在中国有无数像她们这样遭受着日本人,甚至租界洋人欺凌的中国人,我们不应该将怀疑与错误归咎在她们身上,我们政府应该保护的是她们。”黄远清道。
邱月明震了一下,原先对这位国府军官不做好感的她,此刻没来由的升起敬佩:“谢谢你。”
黄远清本为诺伯的随口一答,但转身面对少女真诚的目光时倏然一颤。只因那双眼眸干净又坚定到了极致,仿佛对他的所言交出了十二万分的信任,于是一种歉疚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在离去的时候,他还是期待的从身后问道:“以后和邱小姐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我相信缘分会的。”邱月明回头告诉他。
一时心里也不知在高兴什么,嘴角竟不知不觉的上扬了。
诺伯坐在车内见黄远清的样子,心里便七七八八的猜到了几分,虽然他很不想打搅这位怀春军官的美妙幻想,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事顾问,他恐怕得戳破这个美梦了。
诺伯敲了敲窗户,提醒他道:“黄少校,现在已经10点40分了。”
黄远清看着诺伯指着手表的样子,恍然大悟过来,钻进车内,对司机道:“抓紧时间回司令部!”
“你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相信她,我是说刚才那个女孩。”诺伯说,理智与严谨让他并不赞同黄远清方才的举动。
“在德国你们也都是这么对付犹太人的吗?”黄远清问道,引诱上车的方式,他不太喜欢。
“如果是指盖世太保,庆幸她不是犹太人吧,要不然今天的事可没这么容易解决。”诺伯说到此处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也是个忠实的纳粹拥护者,可对于国内的某些政策他显然并不赞同。
“她是杨大太太的人。”
“谁?”
“一个据说和国军里头有瓜葛的女人。”黄远清道。
诺伯没有再问下去,他来中国的任务只是军事指导,政治和他没有瓜葛。
不过,那个女孩,诺伯迟疑了,他再次想起了她的目光,很少有姑娘能拥有像她那么干净美丽的目光。也许黄远清是对的?
邱月明……
诺伯突然想起他来中国时学到的一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呃,低头思什么的?
唉,管他思什么呢,反正这位纸币小姐的名字不就是秋天的月亮大有圆的意思嘛。他想他应该没理解错。
想到此,不单是黄远清,他自己的嘴角也无意间勾起了笑。
“你又在笑什么?”黄远清奇怪的看向诺伯。
意识到自己也失了态,诺伯收起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黄远清:……
回到杨公馆已是入夜,大太太倚在沙发上抽着烟,翻阅着面前的账本,听管事将一笔笔明细帐务报出核对。
当邱月明搀扶着金姑姑一瘸一拐走进来时,她颇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今儿在南京路那块遇到了刺头。”金姑姑说。
“哪个刺头?你说出来,我给你做主。”大太太见金姑这腰着实伤的不轻的样子,问道。
“是日本人,今天我们在南京路遇到了日本人。”邱月明扶着金姑姑坐下后,替她说道。
“日本人?”大太太挑眉有些意外。
“一个日本女人,我们在店里看中了一条裙子,她后来的非要和我们抢,姑姑不想让,那女人便把姑姑给打了。”
“这么狂妄!上海这里哪个国家的人没有,像他日本人般肆无忌惮的倒还真是头一个,他们真把自己当什么了。”大太太抽了口烟,不悦道。
“算了,太太,如今正是不太平的时候,我们少去搭理他们就是了。”金姑姑道。
“那怎么行,你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了,怎么能被他们欺负,放心吧,这事我定然想个办法替你做主。”
说罢,大太太将桌上的账簿合上交给一旁的管事道:“把这个还放好,过两天理查德先生就要回来了,到时拿给他看。”
“是,太太。”管事将账本收了起来。
“怎么,理查德先生要回来了?”金姑姑也面露喜色的问道。
大太太看着金姑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日本人这件事情,我必然给你做主,在这上海滩,我管他是什么人,敢动我的人,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邱月明并不知道这位理查德先生是什么人,但大太太冷冷的语气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一旦惹怒了大太太,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月明,让你今天受了惊,早点休息去吧。对了,最近准备一下,后天晚上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转而,大太太又露出一副和颜悦色对她道。
邱月明的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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