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恩断义绝
车子一路开回三马路,从上车到下车,张允琛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紧紧的牵着邱月明的手,似乎在担心失去什么。
“允琛!”
邱月明挣脱了他,现在他们就站在这片鲜花阳台的旁边,邱月明坦白道:“你想问什么就问,我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张允琛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就要离开。
邱月明却拉住了他,“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想知道我那些天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到如今你仍然可以像无事人般的不管不顾。”
“月明,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至于今天我也会想办法处理好的,以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哪儿都不要去了,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张允琛说。
“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你相信了他们的话?你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你认为我应该躲在这栋屋子里见不得人?”
“我是在保护你!”张允琛大声说。
“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我要的是清白!是公道!”
“清白?公道?”张允琛讽刺的笑了一下,“你知道今天晚上过后他们会用什么眼光看你吗?你知道他们会对你如何评头论足吗?月明,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的世界有多么美好,多么天真,但在这里,在上海,从来只有人言可畏,弱肉强食。你若是还为自己想一些,就听我劝,别再出去了。”
说罢,张允琛甩开门离去,而院内的花盆也被他无意的踢倒在一旁。
“我不是那样的人!”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邱月明在身后冲他喊道。
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坐上了车,车子呼啸一声绝尘而去。
吴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在一旁干站着,直到张允琛走远后,她才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叹了口气。
这时,屋内传来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邱月明捂着脸,抽泣的泪水顺着手指滴下,打湿了夜晚的花儿。
之后的几天,张允琛一直没有再来,虽然他仍会定时的寄来生活费和送上一枝时下新鲜开放的花儿,但他的身影邱月明却再也没有见过。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有一个礼拜。
吴妈看见邱月明茶饭不思的憔悴,心里也为她担忧。
“小姐,吃点东西吧,不管如何,自己的身体要紧,少爷一时赌气,他还是会过来的。”吴妈将盛好的面条端到她的面前。
邱月明看着那满满一碗的面条,仍是没有半分食欲。
张允琛不在的这几日,她也想了很多,说来这事情能怪谁?大抵还是自己的过错吧。
如果她没有去问他要那盒盘尼西林,如果她能够当日就从战区回来,如果她没有和他参加那场季厅长的宴会,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吴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
吴妈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与谁对谁错,但她能看出来,这位邱小姐真的很喜欢她家少爷,因为很少有姑娘愿意这般不顾一切的放下身段。
“吴妈,上次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买了吗?”拭去难过的神色,邱月明还是决定再试一次,用她仅有的真心去换取张允琛的回头。
听到邱月明的问话,吴妈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想起很久之前邱月明说要去拜访大公馆的事情,她一拍头,懊恼的说:“诶呀,你瞧,我这记性,小姐,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置办。”
霞飞路的大公馆其实坐落不远,但张允琛却一次也没有带她来过。
她起初一直不理解,但如今,餐桌下那只被紧紧握住的玉镯,告诉了她所有答案。
下人们上着一道道珍馐美味,对面的张老夫人保持着得体的大家族式微笑,她示意邱月明不用拘束。
然而邱月明只觉得此时的一切都备感煎熬,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吃饱了,今日多谢伯母款待,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走到大厅的门口,张老夫人对她劝说道:“说来是我们张家对你不起,但我希望邱小姐能理解,不要介怀于心。”
见邱月明没有说话,她又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战乱不止,世道不安,在上海这样的地方要想立住脚,委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允琛他爹去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唯靠一个叔叔撑起了张家。偏偏他二叔又膝下无子,所以我们张家的希望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我也知道,邱小姐你不比季三小姐差,倘若在当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你们定然会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但如今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望你能理解我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
随后张老夫人命人取来一张银行支票,“也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这些你先拿去用,以后好生过点日子吧。”
邱月明看着眼前这张支票,悲凉的笑了,“多谢,只是伯母,我虽然家道中落,但不是任人施舍的乞丐。今日多有打搅,告辞。”
说罢,她匆匆跑出了大公馆,悲愤与屈辱在她心中蔓延,她提起脚步,一路往前奔跑,如同逃避噩梦般逃离大公馆的方向。
终于她跑累了,扶着路边的灯柱喘息着,而耳边不时传来的嘈杂与繁华是出自哪里?
眼前百乐门的歌舞不断,四季如春。
张允琛在镜子前认真打理着自己的领结,那一身英国高定的茶色西装将他的身形修饰得笔直完美,没有一点褶皱。
当听到阿四的催促声时,他调整了一下袖口的花纹纽扣,推了推金丝眼镜,就准备开门去。
然而口袋里不知不觉摸到的那一片纯白花瓣,还是让他的心沉重了一下。
宴会的事情已闹得名流圈里人尽皆知,连二叔都特意撇下生意从四川赶了回来,那些训导与责任字字叩击他的心,就连昨日季厅长的一番话都反复回旋在耳边。
“有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那位邱小姐的相貌确实非常出色,我能理解你。但是话又说回来,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光有美丽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我虽贵为政府要员,但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掌上明珠,所以我也不想委屈了她,允琛,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做选择。”
“少爷,你到底好了没?”阿四又在门外催道,将张允琛的思绪重新拉回。
他苦涩一笑,将那片花瓣从窗外抛却,打开门,步履从容又光鲜亮丽的走了出去。
今晚的百乐门里,又迎来了热闹,在财政部季厅长的撮合下,惠生纱厂与新加坡的几家商会将联合注资,在上海兴办华侨银行,一时,海归华裔纷纷举杯庆贺。当然,席间人们对于季三小姐和惠生纱厂大公子的传闻也不曾停止过猜测。
只是,就在众人酣畅尽兴时,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会场的一切。
“张大公子好得意,看来这上海财政厅长家的乘龙快婿非你莫属了。”
众人回头,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的鬓边虽有落魄的发丝,但丝毫不减她的半分风采。
“邱小姐?”季文韵站在张允琛的身边,她看向了那个眼含悲色的女子。
然而,邱月明谁都不看,她只是径直走向了那个被灯光照耀着的,人群中最夺目的男人。
她拿出了那两只互有婚约的玉镯:“佩玉琼琚,永以为好。你说你从来没有找到过。”
明明是带着质问,目光里却忍不住畜满了晶莹。
此时此刻张允琛就这样定定的望着她,什么都没有回答,他其实早该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邱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放肆的地方,来人。”季厅长看不下去,准备喊人。
然而邱月明却反问道:“我放肆?非是我邱月明要纠缠着他不放,只道是季厅长,你敢不敢问问你的这位乘龙快婿和我是什么关系?”
一时所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好奇的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季厅长怒了,他喊来门外的保镖就要赶走邱月明,这时迟迟没有说话的张允琛却开口了:“我来说,我和邱小姐我们是指腹为婚的关系。”
一语落地,满堂哗然,连着季文韵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但是!”
此时此刻,张允琛看着邱月明的眸子,张开唇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吐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邱月明踉跄了一下,她仍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允琛开合的唇不带任何感情的继续说道:“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中我从未见过邱小姐,也从不认识她。当我在上海遇到她的时候,很遗憾,她已经沦落进了百乐门的舞场中,出于世交关系,我可怜她,为她安置住处,处处接济她,但除此以外,对邱小姐,我毫无半分男女之情,如果有让邱小姐误会的地方,那我向你赔不是。”
“张允琛!你……”
面对邱月明怨懑的目光,他面无表情,不以为然。
邱月明笑了,“我明白了,说到底,你从来都没有打算娶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小老婆一样养在那栋洋楼里。是我太傻了,我处处为你着想,为你寻借口,就是没有想过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她拭去眼角的泪痕,道:“好,张允琛,既然你说我是这百乐门风流场里的女人,既然你觉得我见不得人,行,我就成全你!”
邱月明转过身,那一刻她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决绝而果断的说道:“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在此立誓,我北平邱家与他张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我邱月明今日遭他张家悔婚污蔑在先,今后,我便随了他的愿,只要这上海滩的百乐门一天不倒,我邱月明就在这风流场里多待一天!以后欢迎大家来捧场!”
“邱月明!”恍如雷击般,张允琛不敢置信,脱口而出。
他不敢想象,那个文弱的少女,那个需要被他呵护的少女,有一天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
邱月明转过身,将那两只玉镯子再次举起,一只刻着她父亲的字,一只刻着他父亲的字。
此时她松开了手,于是两枚上等的翡翠瞬间落下,发出清脆一声的碎裂,在地面断成了几节。
张允琛看着面前的破碎,胸口猛然抽疼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刹那,也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碎掉了。
邱月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悲伤,相反她挂着一种嘲笑的神情,似乎在嘲笑着他眼里迟来的真情,又似乎在嘲笑着这不值一文的婚约。
她掸了掸裙摆的尘埃,然后直起身,在人群的目光中挺拔起身姿走了出去。她从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就算是做交际花,她也要做这上海滩里最有名的交际花。
杨大太太站在二楼的楼梯扶手边轻轻地吐了口烟,这场闹剧她已经看够了,她转过身走进了身后的黑暗。
月上中天,在这霓虹繁华的上海滩夜幕下,一根熟悉的银色雕花烟杆从邱月明的身后伸来,久违的大太太向她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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