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心
世上人心难测，可人心也是最好测，不然怎会一线牵住挣扎难落，生死善恶都由不得自主。
初昭一改之前动极思静，开始静极思动，碧玄草堂没待多久，提着箫管跑去了定禅天。
在定禅天山下做了半天心里准备，迈步上山的时候还不住洗脑自己是关心素还真的安危而来。
“许久不见，道友缘何踌躇？”净琉璃声音遥遥传来，初昭身子一顿，脚下步伐加快了速度。
“吾听闻素还真灵识出了些意外，想着能否帮衬几分？”初昭一上来就准备用正事打乱净琉璃追究，对着净琉璃一脸和善渐渐止了话题。
净琉璃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追究某人不遵医嘱的行为，而是领她来到圣莲天池，路上将之前发生的异状尽皆告知。
“多亏道隐相助，白莲此刻情况稳定，但那股无名之气依旧令人不安。”
到达目的地的初昭凝望着好似无知无觉的莲花，自那日争论一别，初昭再未回返，如今再看某莲花，兀自摇曳不止，却不知他人如何为他复生奔波劳碌，为他忧虑难放。
凝神思索半响，初昭捏诀释放在梵莲之上，净琉璃在一旁为她护佑，见她逼出一点鲜血连接，闭目遁入识海。
素还真那点莲华曾躲入她体内，比之于天魔池中魔气缭绕，即便沾染魔气，血脉中圣气的确是更适合莲花安居。以鲜血勾连对方灵识，借冥冥之中感应逆向探寻，破碎画面在她意识场中游动，心念流转间，初昭抓住那微妙一瞬，睁眼霎时有精光闪过。
初昭收招，长舒口气，在菩萨目光中微微点头，“我看见一朵黑莲。”
“黑莲？”
净琉璃同她一样望向池中白莲，嗯……清气围绕，纤尘不染，一看就是被照顾很好。
“黑莲白莲，”初昭想到什么，突然开口，“说不准是另一份因缘。”
净琉璃不改忧虑，“双莲共生，若真是同出一脉，两相争持，白莲复生恐有变数。”
“也是。”
净琉璃之话不无道理，初昭回忆画面所见，将场景告知，净琉璃记下，准备通知其他人，抽空去探查一番。
这边净琉璃记着，另一边初昭暗自感应，发觉定禅天上似乎并没有梵天气息。
“敢问菩萨，梵天下落何处，吾有一事需要询问。”
关于邪灵，关于未来之宰，注定水火不容之势，自该早做打算。但凤凰鸣对其并不了解，而卧佛口中又有所隐瞒，一页书当年与未来之宰是老对手，与海殇君更是挚友，相信会给她些更有用的信息。
提及一页书，净琉璃则是另一份担忧，“梵天前往某处修炼，一时联系不上。你可是遇到什么困难？”
“无妨，菩萨不必多虑。”
意料之外的答案，初昭也未太失落，世事不能全意，以她手中信息，有意算无意之下，救出咩咩尚有把握。
正当初昭准备告辞之时，净琉璃突然叫住她，“对了，不知道友伤势如何？”
……
初昭原地沉默，不如何，不仅没有老老实实回来复查还跟人动手。本身作为医者，自然清楚这并不是好的做法，但眼下她并没有太多选择。
一看反应就知道情况，净琉璃似乎无奈叹气，抬手将一粒药丹交于她。
医术方面初昭造诣不浅，辨查出是疗伤的好东西，抬眼见菩萨目光和蔼。
“五窍心血制成的药丹，对你伤势应该有所助益。”净琉璃将药丹来源解释一番，初昭并没有当场服下，只是目光复杂，让这颗珍贵的药丹在她手中蹦蹦跳跳。
“菩萨待人一向如此真诚吗？”
“既与你有益，何需思索太多，想必叶小钗得知亦会赞同。”净琉璃言道。
初昭动作一止，反手握住了药丹，眼底清光明澈，“那便，多谢菩萨了。”
就此再无多言，初昭离开定禅天，回去路上林木成群，天际流云错落别样，而她停了脚步，抬手握住无形风动，斟酌间似乎心思莫名。
善意恶意，利用真心，人心这东西，越是细看越是畏惧。
但作为一个人，总不能比邪灵更无情吧。
她这么想，想清楚一点，下了决定，就笑着捏碎了手中的风。可风哪有什么固定的形态，有形的，是连绵锋利的刀气，摧枯拉朽毁灭青翠如云，扒开深林中一道黑影孑然。
是孽角、是黑狗兄，是背负任务的杀手，要将故人送上绝路。
“亲生女儿和一个陌生人，孰轻孰重，你明白的。”
自然明白。
这一世注定不得善终，他又有何选择。
孽角转过身，冷着脸面向初昭，黑暗的力量在他周身积蓄，像压抑许久的火山，明明准备爆发，却总还有些留恋的心思。
初昭依旧平静，负手在后滴水不漏，风吹起裙摆，大地上开出一朵花，花蕊里明媚的少女，正俏生生笑着。
等到咩咩长大，也会是这样美好的模样吧。
孽角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下一秒期待凋零成苦涩，剥夺别人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女儿存活，无论如何都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正如她所说，世事从来无选择。
“未来之宰要你来杀我？”
“是。”
一方平淡，一方晦涩，只有彼此相通的心意遥遥可闻。
初昭抽出箫管，叹了口气，语气一改常态锐利，变得无比温和，“每个人都有迷茫的时候，而一旦做出选择，就要承担代价。”
“所以黑狗兄，这一次选择，我替你做。”
做什么选择还在思索中，长刀已然夺命而来，孽角本能抬手反抗，在第一招对撞中，在初昭乍然苍白的面色中，瞬间了然一切。
你下不了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就由我来。
我来杀你，你来反抗。
猎物与猎人变换身份。若是你亡，无话可说；若是我亡，不过是一句自保。
这样的话，转身面对最在乎的女儿，能否留下一刻心安。
这一场无意义的激战注定惨烈，战斗之外的太多东西压在身上、压在眼前，压在蹒跚的步伐、颤抖的双手，压在染满鲜血的衣袍、阴云密布的天宇，直到将人压垮，将人摧毁。
人类，邪灵，种族从来不是对立的标准，人心险恶才是最可怕的锋刃，让有情之人伤痕累累，上下无路。
战到如今，已经不是孽角一个人能主导停止的。狂风化刃，式式杀机，意欲不死不休的不是孽角，而是初昭，是那个裙裳尽赤，依旧手上稳稳持刀，眼中熠熠生辉的女子。
没有路就杀出一条路，她永远都如此清醒，永远都如此坚定。
无论面对怎样绝境，无论面对何等困难，哪怕好友背离欲杀，哪怕己身重伤难敌，只要手中武器仍在，她就敢横刀问战、孤身独对，纵死不退。
酣畅淋漓的一战，亦是摧心剖肝的一战。这场黑暗无止无尽，要走多远才能走到尽头。
走不尽，就只能倒在半途，无声无息被吞噬。
刺目刀光破不开如云暗流，孽角神情麻木，毙命极招挥掌而至，他不忍闭眼，挥之不去是她犹带赞许与鼓励的眼神，没有怨恨，只有祝福。
你成功了，能够活下去，见到你的女儿。
尘埃落定之时，突来剑光如电，一阻攻势，趁机冲入战场，捞起初昭飞快离开。孽角生受一刀，功亏一篑，却由衷松了口气，旋即是无尽疲惫。
杀，他如何面对咩咩；不杀，他又如何再见咩咩。
无力的身形摇晃，孽角猛然喷出鲜血，留下凄凉的笑声回荡。
“哈哈哈，生受罪，死带角，命中绝杀。”
从此天下广大，再无他容身之所。
另一边关键时刻救走初昭的曲怀觞心情同样不比孽角好多少。
“我记得，一开始计划不是这样的。”他木着脸，看着某人变了色的衣裙道。
原本重伤濒亡的初昭从他身上跳下，确认没人追踪后甩甩衣袖，一点也没有之前要死要活气息奄奄的样子。
“计划这东西不就是用来被破坏的吗，”她随口道，知道这样糊弄不过去，在曲怀觞帮助下调息一番后接上了后边半句话，“黑狗兄方面我不放心。虽是利用他，但风险我也与他同担。”
“你的伤势……”曲怀觞对她说出这话并不意外，只是担心是她的情况。
别看她现在看着活蹦乱跳跟个没事人，她跟孽角硬拼，伤势绝对没表面看着这么轻易，只是一向掩饰的好，不想给人知道罢了。
初昭露出个笑容，将净琉璃给出的药丹说明，能让她尽快恢复实力，她就有牵制未来之宰的能力。
“与其担忧我还不如担忧黑狗兄那边，以未来之宰性格，恐怕回到碧玄草堂还会送我们一个大惊喜。”初昭老神在在道，惹得曲怀觞心中一跳，一块赶回去，座位还没坐稳就得知盲僧被擒的消息。
……你这嘴开过光是吧。
初昭回以无辜笑容，“巧合。”
“藏着掖着的，原来你也是个不老实的性子。”听说出事的凤凰鸣匆匆而来，见她与曲怀觞这微妙互动，状似无奈道。
初昭笑而不语，“道隐想知道的话，可是有方法呢。”
这话引起了凤凰鸣兴致，意欲找寻盲僧下落的他随口追问一句，收获了初昭一枚意味不明的微笑。
鱼子鱼孙送来消息的时候，初昭还有些遗憾，不过把凤凰鸣送过去这件事倒是可以完成。想着凤凰鸣，想着恶海鲛祖，初昭敲打着桌面，有些可惜不能亲眼见证，不过热闹这东西随时可以看，人却只有一个。
地点已知，接下来的就是引出未来之宰了。
玩弄人心的邪灵，岂不知某一日也会被人利用，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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