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遇
问剑孤鸣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之所以忍不住一再询问踟蹰，究其根本，死神所言对初昭来说太过令人不可置信。
只要对初昭有几分了解，就能明白她是何等骄傲之人。而被操纵影响这种判断，无论正确与否都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以初昭敏锐，若是一心追寻，绝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正是如此，问剑孤鸣才对她态度疑惑中夹杂忧虑，可千万思索，在这一刻她明确表现出的不欲多言态度，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着，等待合适的时机爆发。
消解沉默的是气冲冲而来的狂河冰烈，仇戴天旧事，那个自愿就戮的好友留下的传承。初昭由着问剑孤鸣自己处理，难得升起些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问剑孤鸣偶尔瞥见刻意静默给他留出空间初昭，笑吟吟间眉梢都是轻松与闲适，似乎与仇戴天口中那个乖僻倨傲的身影迥然不同。
好奇心这种东西谁都不缺，特别是对于狂河冰烈这种狂傲不羁之人，而对别人找死这件事，初昭一向冷眼旁观。
许是狂河冰烈实在有些运道在身，宗喀尔到来让再次吹响希望号角暂时搁浅，而针对号角的归属，难免又是一场争论。
问剑孤鸣为难目光投向初昭，引得她颇有些不解，“你自己处理便是。”不必考虑吾之想法。
仇戴天号角得之初昭，不过明显某人记不得这事，更不太想多接触这事。
不过说实话这种自家东西丢了都过多久才知道的，真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对方能不能保存好这个麻烦东西。
须弥如来藏众人表示你们说的死神真伪还有待商榷。
行吧，互不信任只能用行动来解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到日须藏吹响号角消失又现身，带着一身衰朽而回，在说清交易之后气绝而亡，已是没有几人再小觑死神威能。
至于三不杀明日戌时会不会真的死亡，就是另一场必要的等待了。
可惜初昭实在缺少些见证“死神”力量的缘分。
飞信来得突兀，目标也相当意外。初昭抓住这封给她的信件，在看清内容后眼眉一挑。
怎么说呢，非常意料之外的一个人、一件事，因为多方缘故，初昭又不得不走一趟。
“我有事先离开，你暂时在此处等候。”初昭扭头对问剑孤鸣道。
“好。”
问剑孤鸣应下，初昭也没解释，转身化光离去。
无常庵内一片寂然，两道身影正步行察看。
“你是说，曌云裳再现。她当初死在藏青云地的尸体我亲眼所见。”
“但无常庵中尸体剑路出自剑阁，的确是她的剑法。”鱼纹老铗肯定道。
楼无痕出家一事，初昭知晓之后就扔在身后，因为接连而来的事情哪一件都比她重要。但鱼纹老铗不同，她好好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儿，刚摆脱了曌云裳的控制，还遇到了真爱，眼见着幸福生活触手可及，转头一个出家一个兵解，本人心情直如过山车，偏偏能做的，只是时不时来看望一番，暂慰一片脉脉母心。
这也是她能及时发觉无常庵中异常并第一时间找初昭来的原因。
不过初昭能来这么快的确也是出乎她意料。
“看在姐姐与剑圣面上，来一趟并不出格。”初昭直向着内屋走去，解释着她的疑惑。
虽说楼无痕行事风格与她并不对付，但初昭对她到底抱着一副好兄弟遗孀需要照顾的态度，自觉有那么一丝责任。
何况曌云裳的踪迹，死人真是再做怪，她不介意再亲自送她下去。
屋中楼无痕抱剑闭目，似乎陷入幻境，而在初昭迈步进入之时，斗转星移四周顿变，山崖陡立间，楼无痕与曌云裳对峙静立，宛若凝固的时光，唯有白须僧者含笑无言。
“哪来装神弄鬼的和尚？”初昭挑眉，鱼纹老铗不在身旁没引得她注目，只是落在僧者身上又移向曌云裳的目光越发幽微，手上刀锋吞吐微芒烈烈，好似随时准备动手斩除地狱归来的恶鬼。
“这一次是属于楼无痕的考验，缘何以起，劫何以结。”
“没兴趣，”初昭果断拒绝，“我赶时间。”
“……”
似乎被她这么直接的话语一噎，僧者神色微僵，随后一声叹息，“执迷成劫，皆是业障。”
“你亦梦幻泡影。”初昭不耐烦听佛门的唠叨，挥袖破开幻象，重新回归院中，楼无痕已是奔身而出，鱼纹老铗见初昭现身，才在她目光点许下追了上去，后者则是慢悠悠赶到所见的后山，负手遥望着如刚所见争斗的两人。
鱼纹老铗救下庵中之人后一脸焦急望着两人对决，却是冷静没插手战局，在听到楼无痕一句内心所言后，她已明白这是楼无痕放下的关键。
她心中有恨，恨的不是曌云裳，是她自己，是自己软弱犹疑，是初昭曾言她对曌云裳的纵容，才让她迟迟不能明心。
这是她的考验，她哪怕再忧虑也不能插手。
她衷心期望楼无痕、她的女儿能够真正解下过往的重担，步履轻松走向未来。
这一次，正是机会。
鱼纹老铗这样想着，却不知不远处偏着头沉默未动手的初昭是何念想。
在邪气接触往圣留迹，激起冲天光柱之时，初昭终于动了。刀锋插入战场，轻而易举穿透昔年剑阁大宫主的胸膛，这个本该死亡却残念恨意不休之人面上仍有不甘，却再无力做出反抗。
而本以为面临绝途，准备拼死一搏的楼无痕极招未出，对手已死不瞑目，半口气堵在胸口，被初昭补在她身上一掌放出，喷出口血也化开伤势。
“多谢。”她艰难道，对冷着脸仰视光柱的初昭谢道。
“嗯，”初昭没在意，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楼无痕给不出来答案，知此初昭索性暂时不追究，习惯的敏锐让她察觉那过分吸引人的光柱恐怕有问题，因此才出手打断，但之后的问题就是楼无痕她们自己内部的处理了。
楼无痕在鱼纹老铗帮助下调息伤势，按着胸口往圣留迹揣揣不安，而初昭蹲下身子检查着曌云裳，即便对她死而复生颇为好奇，仍不忘顺手补了一刀确定她这次真的死干净。
也是相当严谨了呢。
确认事情解决的初昭就准备离开，这样还能赶回去，然而世事难料，离开的想法在见到赶来之人后彻底破灭。
“未来之宰？”
那个奇怪光柱相当吸引有心人，吸引来的人，身份更让她当场泛起了笑容。
咋说呢，冤家路窄。
如果现场有熟悉初昭的人，比如素还真孟白云之类的，见到她这么眉眼弯弯地笑，指不定抖抖身子赶紧离开，因为这时候她心情一定很美好。
未来之宰不熟悉她，但是他可以感受对面笑盈盈之人的恶意，扑面而来，不加掩饰。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除了一战再无可能。即便未来之宰意不在她，可初昭像是那么好放手的吗？
不是呀，所以只能战呢。
未来之宰暗地里骂了搅事的某人一句，迎面对上她反手一刀。
大红袍当即趁虚而入，目标直取往圣留迹，却被楼无痕一阻，剑锋凌厉犹胜寒霜。
她尚不清楚情况，却不能让这最后的东西被夺走。
现场一时陷入混乱，一生悬命叫嚎着住手，手下动作却指向了楼无痕。
“给我！”
瞥见楼无痕落入下风，初昭冲她一喊，一招逼退未来之宰，旋身飞至她身旁，与大红袍对上一掌后，得书后借势朝着其他方向远去。
往圣留迹一离开现场，剩下追踪而来之人也失了目标，回到无常庵的楼无痕安抚下其余尼众，收葬曌云裳，随即苦恼于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一方面是往圣留迹，一方面是初昭，乱糟糟缠成一团，最后被墙头上突然冒出的初昭吓掉大半。
“往圣留迹哪来的？”直接了当的询问一听就是初昭的风格，楼无痕松口气，只道是大主持所留，具体情况她也不晓。
绕了一圈把人甩掉的初昭又回到原地，气息凌乱却还算从容，还能跑来询问显然尚有余力。
不死战未来之宰留不下她，她也留不下对方，但破坏对方的计划还是让她乐此不疲。
胜利是由一场场微弱的成功积累而来，一分一毫都是在为未来的胜机添加筹码。
“此物我暂时带走，你们大主持回来让她直接来找我，去，碧玄草堂。”
直接征用曲怀觞小屋为据点的初昭一点都不客气，语气比起商量倒不如是通知。
“嗯。”不欲再多添风波，楼无痕心知她恐怕保不住，留在初昭手中比她这里更安全。“刚刚那人……”
“幻境中你认识那个僧者吗？”初昭打断她的话语。
亏得楼无痕性情柔和，只是好脾气摇摇头，“你认为与他有关？”
“嗯，”初昭敲着往圣留迹，“佛门之人，能让未来之宰留意的，也不多。唔，他当时那样说，你最近可有遇到过奇怪的僧人。”
“僧者，”说到这事，楼无痕第一时间想到了佛公子，凝眉之后点头，“有。”
将与佛公子的的相交之事简略告知，见着初昭解决疑惑收起书本，从墙头起身欲跳下之时又停住身体，转头对她不经意道:“替我向怨姬带句话，咩咩之事已经解决，等我解决手头事，我回去见她。”
“记得让孟白云滚远些。”
人已走远还不忘补上最后一句，快得让楼无痕来不及回答，更是对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应不及愕然在场。
“初昭所言，怕是让你去找怨姬才是她之意。”阅读理解能力优秀的鱼纹老铗轻易解读出初昭话中之意，因为这恰好也是她的想法。
去找怨姬有什么用，她是个医生，见到楼无痕必然不会坐视她身上带着伤。
拐着弯子说话这习惯不知哪来的，但是理解之后，也只能叹一句，初昭姑娘是个好人。
就是这份“好”实在太委婉。
楼无痕听着鱼纹老铗感慨，不知怎的想到了柳生剑影曾经说过的话，初昭是凝固的岩浆，炽热过，冷却过，如今又被投入火山，冷硬的外壳里，不死的岩心正在重燃。
并不知道楼无痕脑补的初昭赶回原地的时候，东曦既驾，狂河冰烈焦急走来走去，须弥如来藏之人却已不见，只留下两个熟悉光球摇摇晃晃。
“差点以为你死在路上了，”狂河冰烈终于等来人，不耐烦嚷嚷道:“这小子非要等你，死活不走。”
“抱歉，因为一些事耽误了。”初昭给问剑孤鸣解释，对方明显不在意，“初昭姐姐安全回来就好，三不杀死了。”简要说明情况，相信了死神的宗喀尔提出让他们前往旱地圣泉祛除死神之力，问剑孤鸣考虑后决定同意。而对于旱地圣泉之行，初昭还没得开口，问剑孤鸣就有了想法。
“接下来的路途，由我自己前行吧，”问剑孤鸣道:“最危险的死神之事了结，剩下的枉沙城是我应该担起的义务。”
初昭一时没回答，狂河冰烈已经出声，“真是的，有我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追到你家小雪了？”初昭凉凉吐出一句，虽然忙着跟不二做胡扯但是没放过狂河冰烈所言的初昭一开口就是抓关键。
只不过这一次换狂河冰烈显摆了，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火中雪要嫁给他。
最近总是遇上情情爱爱但仍然是只单身狗初昭有被冒犯到。
“姐姐会答应的。”
还是问剑孤鸣挺身而出阻止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从那日初昭退步之后，问剑孤鸣就笃定此时她会做出的决定。
初昭是真护犊子，但她不是那种迂腐不愿放手之人。
一方面都是少年走过来的，有想脱离家长自己走跳江湖的想法很正常，一方面问剑孤鸣向来聪慧稳重，如今有傍身的武力，真去走一遭，不丢命初昭都可以理解。
“那就去吧。记得我和黑狗兄都在你身后，能力之外及时通知。”
放手相当爽快的初昭任由须弥如来藏之人引他离开，少年的身形远去，初昭原地停驻几时，忽而绽开笑容，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真心笑容。
问剑孤鸣是看她行事匆匆不欲再让她添忧，他一向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她喜欢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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