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农夫与蛇
大概真的是再无顾忌,初昭此刻心态非常淡定,一点都没有常人面对死亡的畏惧,稳到了甚至有些皮的程度。
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天不孤缝尸体也就罢了,手里抱着失而复得的武器,眼里还盯上了他的竹林。
“真的不能借我一支吗?”初昭遗憾道。
天不孤敷衍笑笑,就差没不顾风度送她一个白眼,刚告别了天狼星的伤感还来不及发酵,转头就见有人把黑手伸到了竹林中,据凌烟阁那位所言,某人热衷于砍竹子做箫,几百年下来手艺绝对没话说。
但这也不是你祸害我家竹子的理由。
天不孤寒着脸把人拎回屋,转身见侠肠无医静立,已然在风雪中等待良久。
“久候了。”他敛容挥袖,气度宛然,早没了在初昭面前的气急败坏。
“风雪有心,便无倦意。”侠肠无医善解人意道:“倒是你,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个闹腾的病人。”天不孤引他进入其他屋中,平声静气道。
“为至邪行医,因极恶施救,这是你的宗旨,但践行路上任何的需要,都可以向吾提出。”侠肠无医视线在竹梢挂着的木牌上扫过,又多了几个声名赫赫的大恶人,当然,侠肠无医也在其中。
死神天敌天不孤,身为医者性格怪异,偏爱救治各类罪大恶极之辈,甚至不需要对方请求,也会主动出手,期间难免有些心性不良恩将仇报之辈,但,“天不孤能救亦不避杀,入得千竹坞,自然该守规矩。”天不孤寻出酒壶,轻描淡写话中却是难掩血色。
侠肠无医哂然,这倒不是大话,若没有这份能为,又怎么值得他几番示好。
“倒是吾多虑。”
在血榜消息纷纷扬扬之时,侠肠无医拜访天不孤自然不只是叙旧,作为目前血榜幕后的“权倾天”,他来见血榜第一人,为的自然是眼下武林事,可惜天不孤态度一如既往拒绝,即便将他留下,也察觉不出几分真心。
三分愠然积蓄心怀,十里烟岚难以入眼,侠肠无医独立江畔,最后甩袖离开原地,胸藏不甘。
他就是回到千竹坞时遇见初昭的。
千竹坞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不碰面是不可能的,侠肠无医明白天不孤的底线,自然不会刻意探知他之病人情况,初昭对活人不感兴趣,千竹坞又长年累月不是雪就是雨的,于她这种对雨雪深恶痛绝之人来说,自然是蒙头在屋,最多是无聊了出来晒晒月亮。
但既然撞上了也就撞上了,初昭无可遮掩,亦无与之交谈的欲望,加之断风尘的缘故,她对这种表面风度淡然之辈一向不感冒。
于是头也不点,视线扫过如风掠竹影,青衣便无声无息消失在竹林郁郁中。
侠肠无医脚步却扎在原地,不甘散作恍惚,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的动作,害怕被发觉般迅速抽离。
“云苍陵。”
那声音极轻,轻不可闻,却印在他心中不可忘却。
“你见到她了。”
天不孤看了眼侠肠无医,后者往常的淡然中夹杂几丝微不可查的忌惮,很浅,却是真实存在,循方向察去,正是初昭刚离开的路。
“是。你可知她的身份?”侠肠无医谨慎道。
“当然。”天不孤应道,只不过心中有些存疑,若是初昭,以她在江湖中行事,认出她不足为怪,只是忌惮这种情绪……
“云苍陵……无论你为何救下她,无论你对她有多少了解,小心她,她绝不是表面这般无害。”得到肯定答复,侠肠无医再不掩饰对她的警惕,第一次面色凝重起来,“那是一条毒蛇,救她的风险,可能比你所想更高。”
“吾不是农夫。”天不孤手下动作不停,虽然对侠肠无医将她比作毒蛇颇有想法,外表却是丝毫未露。
“当初西武林那位暴君亦非善类。”
“哦?”西武林,天不孤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暴君,那不是更加有趣。”
“有趣?一手教养长大的义女,带领叛军推翻了他的统治,弑亲逆伦已是罪过,更何况罗喉虽暴虐无道,独独对她无人能指责一句不善。一个少失怙恃的孩童,育其生,授其武,传其位,到头来一代枭雄,反死于至亲至信之手,岂不是世事拨弄可笑。”
“既名暴君,大义灭亲亦是道理。”天不孤慢条斯理道,背叛者,哈,这就是枫岫主人所说麻烦的缘由吗?
“当然不止。若仅仅是如此,一句正义的名声也还担得,云苍陵最为人诟病者,便是在罗喉死后再次背叛正道诸人,重造血海杀孽,群情激奋,尸骨成丘。此后每次出现在西武林,必然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江湖重要的是什么,是道义。
道为正道,义为恩义,可云苍陵却同时背叛了两者。
为子,她弑父逆伦,是为不孝;为臣,她亲率起义,是为不忠;为友,她屠戮同盟,是为不义;为徒,她逼死恩师,是为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背负那等名声却依旧不退不避,锋芒毕露,侠肠无医无法不对她印象深刻。他从不怕恶人手中沾血多少,血榜之名本就是以血写就,他亦可以亲手扼杀珍爱小女的生机,将不忠于她的妻子玩弄股掌之中——可那尚有缘由,而他亦会留下几位故友作为后路。
可云苍陵不同。苍陵枕雪云曦月,她的背叛却是决绝而冷酷的,她似乎什么都不在意,恩义道德亲情友情都可以踩在脚下,孤身站在整个西武林的对立面,无论正邪皆欲除之后快,却依旧高傲到睥睨众生。本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只有前进,绝无后退,刀锋之下,生死两分。
侠肠无医并不想招惹云苍陵,他忌惮她能在当初乱局中全身而退的手段,更警惕她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心性。世人皆有所求所欲,可她不然,亲手斩断了能够牵连她的一切,亲手砸碎自己曾拥有的一切,于是便可以永远立足不败之地。
这样的人,无法以威德慑服,无法以恩义收买,大道两边各行,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可现在她出现在了天不孤这里,侠肠无医本不该去多想这是意外还是其他,这个节骨眼,由不得他多思。
罗喉……还是罗喉戒玺吗?
天不孤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酒满七分,映长眉眼的清寂,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不变,“是个佐酒的好故事。”
“别人的故事,谁知某一天会不会降临在身边。”侠肠无医坐下,看他依旧不缓不急,叹口气,似真似假关怀道:“作为好友,哪怕是逾矩,我也必须提醒你。”
“哈,那便静待,究竟是谁更无情。”天不孤端起酒杯递上,“雪落江湖,风入竹坞,万事万物各循其位,本就是真理。”若真有谁超越了底线,天不孤亦不会忍让。
无论是云苍陵,侠肠无医,或者太学主。
侠肠无医的话,天不孤表面看着是像听进去的,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毕竟还是某位血榜现任“权倾天”的行事更有趣。
侠肠无医直接躲起了初昭,外出的频率大幅度提高,甚至连接近她打听消息的欲望都没有,身体力行贯彻了把她当瘟疫避之不及这件事。
搞得天不孤一时哭笑不得,他从没见过侠肠无医这么忌惮过一个人,忌惮到连试探都不愿意去尝试,否则他深入接触一番,或许就发现此人与他口中的人,尚有着不小的差距。
另一边初昭则是把他当空气,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反倒是天不孤某天晚上抽风来撩拨她,笑着问她对过往好不好奇。
初昭直接给他一个背影。
“侠肠无医认出了她。”
那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杀人灭口?”初昭这才转身,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对方“好友”面前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嗯,不至于给你惹麻烦。从他反应看,倒是他更不想招惹你。”
“那便结了,我没什么不可见人,只是单纯讨厌麻烦。”
天不孤对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也是无语,“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云苍陵,云曦月,据说她可是有不少敌人。”
“能站到我面前的,只有死亡这一个选项。”初昭自信道,随即画风一转,“不过大晚上的你拿这种无趣之事打扰一个将死之人真的好吗?”
“我以为姑娘乐在其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半夜爬屋顶晒月亮的事。
初昭眨眨眼,给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天不孤这时候突然理解了枫岫主人的心情。
这家伙养久了真的容易被气到短寿,可偏偏又乐于见她这样鲜艳明媚,由心而发的快意与自在。
所以侠肠无医口中的,那段属于云苍陵的故事,又是何种恩怨纠葛,才能让曾经清澈瞳眸染尽血色,刀锋指向亲友故交,亲手点燃烽火狼烟,变成一个与眼前人迥然不同的魔鬼。
亦或是那个,眼中星光熄灭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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