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点 第一节 程朗
杭州，《都市快报》总部。
阳春三月。
宽敞明亮的大厅人来人往，繁忙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抱着文件夹和打印稿的女孩子神色匆匆，一片忙碌景象，程朗走到二楼一间办公室前，敲敲半开的门：“李，我来拿书。”
李编辑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招招手示意他进去，从桌上拿了一本书递给他。
程朗倒了杯水，坐在一边翻了起来。
“……好好，下周一定给你挤进去……哦，哦，好，就这样。”李编辑放下电话，说：“哎，你小子明天下午就得给我初稿啊，这个太急了，人家花钱挤到后天的版面啊。”
“哈，怪不得生女儿。”程朗说：“就算你不给书我一样给你个书评。”
“哈，你没这两招我还会放心你让干啊，记得明天下午一定得上线，我们一起改下。”李编辑说着拿了一个dvd封套递给他：“给，这是百度公司开发的新网游，知道你喜欢玩游戏，本编就送你一个。”
“哦？好啊。”他笑着接过，看看封套做得还不错，印刷精美，用料精良，风格也是百度一贯的简洁淡雅，封面正中用小篆写着“天下”二字，打开则是两张dvd安装盘和一本操作手册：“贵宾版的啊，哪儿骗来的？”
“哈哈，游戏内测时做推广送的，我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李编辑得意洋洋地扔了支烟给他，两个人一起点上：“明天晚上7点公测，你有兴趣就上去看看。”
“你在哪个区？明天一起，我还不会玩。”
“呵呵，这游戏没有分区，而且地方相当大，两个人几乎没有可能找到对方。怎么玩……一下说不清。”李编辑喷出一口烟：“对了，这封套里有张50块钱的点卡，记得先充进去，这游戏点数相当重要。”
“哦，操作怎么样？简单吗？”
“李编辑！你的工作包到了！”一个年轻人大声喊着，他在门口费力地拖着一个大纸箱。
“哦！好！”李编辑一看就站起来一起帮着搬：“放到饮水机边上吧。”
“这个你签收下。”年轻人递过一单子。
李编辑拿过单子对了下，签了字，然后看着一大箱资料无奈地摊摊手：“程朗啊，你看这干不完的活儿，我就这做牛做马的命。”刚说完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哈哈，你就认了吧。我先走了。”
“记得要交货啊，明天下午。”
“知道知道。”
回到家已经4点多了，他倒了一杯水，打开电脑上了qq，看见几个报纸杂志和广告编辑给他留言，一篇稿件没有用，一篇需要修改，并附加了修改意见，还有两篇已经交印，告诉他样本和稿费将在一个月内寄出，他看看修改变动不大，内容也不复杂，手快点半个钟头就搞定了。
先做饭吧，他想了想，起身走向厨房。
他今年32岁，单身，7年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为广告商写了篇广告文，答卷满意之后接了不少广告业内的活儿，后来其中一个广告商想拉他一把，就在一次酒会中邀请他并把他介绍给几家报纸杂志的编辑，从此他就正式开始了自由撰稿生涯，逐渐试着书写情感、历史、文化、书评、和谁家长短，当然，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明白写东西最要紧的就是手快眼快，抓紧时间百度、狗狗，得到大量业内资料后依靠自己的理解能力书写一切，很幸运，他还算成功。
在工作途中，他明白了自己，也明白了这个行业——说是自由撰稿人，实际上和送煤气的、修水管的没什么两样，提供优质服务，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兄弟，要煤饼吗？”
真正的转机则出现在2003年夏天，当时一个编辑急需一篇三千字的九寨沟游记，要求笔者以亲历现场为本，写出旅行感受，加上历史深度，而且必需在5小时之内交货，因为供稿的老兄临阵爽约了。这下他彻底蒙了，他没有去过九寨沟，且不要说现在没有时间去，就算看别人的游记也来不及啊，可编辑催得很急，叫他快快快，否则她就死定了，他想这次如果不帮人家那下次就真的被人看不起了，然后他就依靠搜索引擎、官方网站、和想象胡编乱造，在4小时内成功做完了一篇声色并茂的游记，交货后，编辑很满意，给了他450元稿费。
一开始他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实在太能干了，竟然可以书写一个从来没去过的景点，并且指天说地地，可随后而来的就是忐忑不安，他想要是人家发现了破绽还不给笑死，要是自己因为这一篇文章而影响自由撰稿生涯那就太不值了，可是几星期过去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在纳闷之余，他又试着用“胡编战术”写了几篇文章，结果仍然没有反应，他继续试，在发了十来篇胡编文之后他终于明白，其实没人在乎他写的东西，更没有人会去想他写的是真是假，甚至好不好看都无所谓，因为报纸杂志是为了卖广告，读者是想解闷，而他们这些自由撰稿人则与平面设计师配合默契，不停地生产流光溢彩的垃圾填补那越来越空虚的内心，所以他又明白了：
这世界在光鲜靓丽的外表下，只有一个空壳，而现代人，是注定要生活在谎言之中的，虽然这谎言很美，很漂亮。
他苦笑。
俗话说：有失必有得。这次事件之后他就因为什么都能写、交稿迅速、从不抱怨稿费多寡而在业内小有名气，他的约稿越来越频繁，月收入也越来越高，坑蒙拐骗赚大钱，这绝对是真理，就像现在拿到的这本香水书，看了几页，他的脑袋里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杜撰：
“香水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对真实生活的渴望，一个女人一生中绝不能少了香水，因为这是她的生命宣言和岁月留痕，在人生的路上，她留下自己的芬芳……【安娜苏&8226;许愿精灵】是少女的单纯清澈，【香奈儿&8226;5号】是成熟少妇的迷人风韵，【古驰&8226;嫉妒我】是成功白领的完美自信，【伊丽莎白雅顿&8226;绿茶】则是充满浪漫甜美的淑女情怀……禅宗言‘一花一叶一世界’，选择一种香水，就是选择那属于自己的世界……”
纯粹垃圾，纯粹胡扯。
但是这样能赚钱。
从03年秋天开始，他的月收入就从1800元暴涨到5000元，只要不停地打字、打字、打字，票票就像下雨似地飘落，就这样，他如愿以偿地搬出了300元一月的郊区农民房，在卖鱼桥租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套，800块，他兴致勃勃地粉刷墙壁、购买新家具，以为生活从此改变，可等真住进去了，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仍然空空荡荡，失望之余，他告诉自己，人生的基调是孤独，我们寻找的，不过是那缥缈的幸福……
程不悔
戊子六月初七
0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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