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渡第六
计划进展格外顺利,元彻胡乱猛攻,李瞻尽力阻拦,可惜根本拦不住蛮夷皇帝的帝王之怒,为了不让鬼戎军骚扰百姓,李瞻不得不将沈之屿当天下狱。
沈之屿背靠在潮湿的墙上,看着熟悉的牢狱,除了墙壁上伶仃的几只蜡烛,只有头顶上方一个小小的石洞投下些许光。
上一次见到这场景,仅在两个月前。
沈之屿本能地对这个环境感到厌恶,他觉得,自己或许高估了自己的适应力。
狱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之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牢门被人哗啦打开。
元彻在城门口一口一个“罪臣”,众目睽睽之下坐实弑君之罪,并要求沈之屿由鬼戎军亲自看管。
而能在鬼戎军之中这样肆无忌惮,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元彻带着一个鬼戎军医走了进来,沈之屿见过这个人,半月前元彻把自己一路抗回丞相府,身边也是这位军医。
“你先别乱动。”元彻盯着沈之屿,眉头紧锁,似乎也很厌恶这个环境,“卓陀,进来,”
沈之屿大腿上的伤口不算大,但及深,从城门闹事到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包扎,他自己仅是拿了根布条缠了缠止血。
卓陀放下医箱,取出剪刀在火上烧了烧,刚准备去剪沈之屿大腿上扎的布条,沈之屿就拦住了他:“先别动这伤。”
元彻一听他这话就来火:“别动?再不动你这条腿就要废了,方才你就不知道躲着一点么?!”
“让你射箭你玩刀子。”沈之屿毫不客气地骂回去,“陛下,你可真是生怕不知道别人知晓你我当下目的一致,舍不得对我下手吧。”
元彻气笑了:“朕怕这一箭下去,丞相大人这破破烂烂的命就没了。”
“给他包扎!”
“不许包!”
卓陀看着两个谁也不肯退一步的人,退后一步低头道:“陛下,臣有一法子,丞相大人的伤可以治本不治标,臣将大人伤口处撒上药粉,将内里调养好,不让伤口受染,但伤口本身拖一拖,让它看上去还是很严重,”
元彻这次再也不给沈之屿反驳的时间,绕去背后直接上手,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双手手腕,对卓陀道:“就用这个法子,给他包扎!”
衣摆掀到腿上,灼烧后再次变得冰凉的剪子贴上皮肤那一刻,沈之屿被冰得一颤抖。
元彻捕捉到他的颤抖,将温暖的烛台往伤口处推了推,,自己又往里面靠近些许,让沈之屿背部可以完全靠在自己的胸口。
布条剪开,狰狞的伤口显露出来,鬼戎军的刺刀是带有倒钩和血槽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其中伤口较浅的地方已经结痂止血了,但中心处,稍微一碰,便开始涌出血来。
“大人,这药粉会有些疼,”卓陀额头上已经聚起汗珠,但手极稳,“你忍一忍。”
沈之屿冷声道:“快弄。”
是真的痛,药粉沾上伤口的瞬间,沈之屿只觉得自伤口开始,整个下半身都像是被虫子在啃噬,他身体一瞬间绷住了,元彻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只是把按在沈之屿身上的手紧了紧。
包扎完,三个人皆出了一身冷汗。
一位鬼戎军在门口说道:“陛下,有个自称赵阔的人想要见丞相大人,说是给丞相大人送药。”
“让他滚!”元彻头也不回道。
“慢着。”沈之屿拦住他,“把他放进来。”
元彻:“朕关押的要犯,他说见就见,还有没有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不把你放在眼里才是最好的。”沈之屿挺直脊背坐起来,整了整衣衫,声音还有些虚,“赵阔代表着李瞻来,是他作为一藩之王对我的关切,如果他不做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他根本不是为了大局而牺牲我,而仅仅是因为害怕陛下您,而区区一位文吏与我见面,除了密谋害您之外,也干不了别的,于情于理,陛下都可以让他见见我——顺便听听我们的计划,不是么?”
元彻见他鬼点子又算起来了:“丞相大人倒是把每一个人的举动都算了进去。”
“过誉。”沈之屿淡淡道,“本职而已。”
元彻狠狠剐了他一眼,带着卓陀离开了狱房,隐匿在看不见却又能听见沈之屿这边动静的地方。
赵阔被带了进来。
四周都是鬼戎军,光是牢门外就守了两位,有些话不能直说,但不代表不能说。
赵阔看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沈之屿一眼,放下来带的药瓶,冲沈之屿拱手:“大人为平息陛下怒气,牺牲自己,礼国百姓上上下下都感激涕零,还请大人不要担忧,虽然您与陛下先前多有误会,但毕竟是误会,礼王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您出去的,还望大人和陛下冰释前嫌。”
沈之屿听懂了赵阔的话中意思:
外族称帝蛮子本就不得人心,你入狱,已经成功激起了民愤,礼王也及时地站了出来,将这些愤怒的民意聚集到了一起,现在的大局已经落到了我们手上。
元彻以外族身份上位,虽然有很多人不服气,但他们没有操戈动兵的原因有二:
一,元彻是有功在身上的,他平息了黄巾贼乱,让大楚重新重新步入正轨。
二,元彻虽然强势无理,但至始至终,他没有对无辜百姓下过手。
军队之间的战争,是上位者权力之间的博弈,和打普通百姓不是一个概念。
沈之屿当初告诉李瞻,要懂得舍小博大以退为进,礼国与鬼戎军正面冲突无法取得胜利,甚至还会让礼国陷入混沌,不如先顺了元彻的意,甚至赠予元彻更多的“歉意”,多到撼动礼国民生根本,激起民愤。
到时候,对付鬼戎军的除了礼国军,或许还有数不清的自发民军。
大象也会害怕蚁群,民军可比正规军难缠多了。
要不了多久,元彻也从抢来的帝王宝座上跌下。
沈之屿笑了笑,道:“本相和陛下的恩怨并非简简单单就能说清,况且陛下也没说错,弑君和包庇前朝余孽之事,确实出自我手。”
赵阔眯起眼睛,心想这沈之屿还真的是有点意思。
沈之屿给他的回答是:别急,还不够,我们再添一把火。
赵阔道:“大人年纪轻轻便登上相位,是大楚的支柱,还望大人多多考虑自己。”
——不要在计划外生事。
沈之屿:“赵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为官者不就是为了黎民百姓吗,赵大人无需劝阻,此地不是干净之地,陛下好不容易稍微克制的怒火,我等还是不要惹他生气了。”
——我做事,你少管,带完话就走。
沈之屿给了冷脸,又立马宽慰道:“大人放心,在本相落魄之时,是礼国向我伸出了援手,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赵阔却从中听出一些讽刺意味。
赵阔对沈之屿,恨意中带着又夹杂着一丝敬佩,他当下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花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爬到了礼王身边担任谋臣,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如他,都会拜服于他的智慧和手腕。
可这一次,对上蛮夷皇帝,礼王却根本不肯相信他,而是让他千里迢迢来找沈之屿,美其名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到底,不就是觉得京城的世家官员,比他们这种乡田野里出生的要高贵些吗!
在这几次接触下来,赵阔确实知道了沈之屿的厉害之处,但他还是认为,沈之屿也没有什么过于了不起的,沈之屿知道的事情,他也能知道,这个人只是有着比他多的人脉和关系,抛开这些不谈,实际上,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
丞相大人啊,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吗,咱们比一场吧。
赵阔低头拱手,而低头下眼睛里喊着不甘心:“是,下官会这些话传达给礼王。”
赵阔前脚离开,元彻就带着卓陀从一旁回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元彻进来后一言不发,脸色很难看,稍后,一把抓起赵阔留下的药瓶,短暂看了一眼,猛地抬手砸在地上。
“哐当——!”
瓷瓶在地上砸得粉碎,飞至牢狱内各个角落。
鬼戎兵齐齐单膝跪下。
沈之屿蹙眉道:“你又生什么气?”
元彻看向赵阔的方向,五指被捏得咔嚓作响,递了一个眼神给卓陀。
卓陀连忙弓身去到洒落出来的药粉边,捻起一些粉末来闻了闻。
“陛下,臣可以确定,这药虽然对伤口愈合有效,但其中也掺合着和我们给丞相大人调理身体药物相冲的药,丞相大人身影一直不见好转,就是长期沾染此药。”
沈之屿还以为多大的事,结果是因为这个在发脾气。
“别大惊小怪,李瞻敢如此相信我,无非就是这些药,左右吃不死人……”沈之屿还没说完,一顶帷帽扣了下来,白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人也被打横抱起。
鬼戎兵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
“放下去!”沈之屿低喝道,“你把我带出去,就不怕礼王发现没人了吗!”
从沈之屿的角度看过去,罪魁祸首上半张脸埋在碎发的阴影里,他沉默须臾,几乎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改变主意的时候,元彻开口道:“发现又如何?他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沈之屿:“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疯。”
“沈之屿,朕肯陪礼王玩,前提是他不能动不该动的东西。”元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然朕就把棋盘给他掀翻,谁都不要有好下场,不要惹朕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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