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佟皇贵妃立时止住了声音，虽然知道有魏紫时刻在外面守着，廊下与窗户还有些距离，四阿哥也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但她这颗心还是不免一揪。

        现在这样的形势，这篇对话也很难进行下去，所幸一对主仆这么些年来很有些默契在身上，在佟皇贵妃看向孙嬷嬷时，孙嬷嬷便会意的点点头。

        她已然明白佟皇贵妃的话中的未尽之意。

        佟皇贵妃这才按耐下焦躁的心情，却也没说立时请四阿哥进殿。她这一沉默，殿内气氛便凝滞住了，主仆两人都静默着听外面的动静。

        四阿哥被拦住时却也没当回事儿，他知晓佟皇贵妃正在生病，要多休息也是常理，只是想到早晨请安时额娘与自己的约定，小胤禛还是决定再争取争取。

        他不在意的说道：“额娘是已经休息了吗？劳你进去看看，若只是正在用药，正好我再去给额娘请个安。”

        然而魏紫却没有因为四阿哥的客气而变得恭敬，反而更是不以为意。

        她立在廊下，任由北风将她的袍角吹成一道圆弧，脚步却不曾移开分毫，她道：“非是奴婢躲懒儿不去跑这一遭，实在是先前娘娘已然吩咐下了，不许任何人打搅，还请四阿哥原谅则个儿。”

        四阿哥十分意外自己会被魏紫拒绝，他踮着脚想越过魏紫的身形望一眼殿里面的情形，然而他的身量尚小，比对起魏紫这个大人还有不少的差距，就算他踮起脚，视线也没能越过魏紫的肩头，更不必说妄图可以看到殿内一角了。

        四阿哥一连番的动作竟也没能使魏紫产生一分惶恐与不安，两人僵持不下，终于，四阿哥先退了一步。

        他客气的笑道：“我早晨答应了额娘，要陪她用药、讲书，这时不是正是时候么？若额娘已然入睡了，我再退出来也就是了。”

        魏紫面上浮着虚虚的笑意：“四阿哥说笑了。娘娘病中歇息不易，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光，奴婢怎么敢打搅呢，便是您，不也得等娘娘通传么？”

        四阿哥被魏紫话中意刺了一下，面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教他进额娘的寝殿变得这般艰难，连魏紫对他也不复以往的恭敬和尊重，刚才魏紫眼中的不屑他看的真真切切的。

        就仿佛，他现在身处的不是承乾宫，而是永和宫。

        先前在去永和宫请安时，他总要受一番为难，有时传话宫女明明已经说：“德妃娘娘正在梳妆，劳您多等一等。”但是下一刻，六阿哥就可以当着他的面，轻而易举的奔向那扇本就没关上的门里，甚至连通禀一声也不必。

        等他好不容易获了允准进殿，六阿哥已然黏在德妃身上，勾着德妃的衣袖撒娇卖乖，背地里却冲他扬眉炫耀。

        再之后，德妃只顾得上问四阿哥几句车轱辘话，面上带着的笑意也像是尺子丈量过一样，分毫不差，却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往往吃喝用度问完便没有能接着聊下去的话题和欲望了，一对母子便拘谨的坐着，相对无言。

        而他的六弟只需一个假把式，便能轻易唤回德妃的心神，再换来急切的问候和亲昵的轻斥。这时永和宫正殿的西次间里，不约而同将他遗忘在角落，只等着熬足了时辰，他再识趣的告退，仿佛这样就能够缓解尴尬。

        区区一个西次间，却流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中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四阿哥与德妃、六阿哥轻巧的隔开。而双方都不想主动去打破这个屏障。

        思及这里，四阿哥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他的脚踝动了动，是预备着先行离开。

        “既这么着，那我先回偏殿了，若额娘醒来想要见我，劳烦”

        却被疾步出来的孙嬷嬷及时打断了，她端着红漆描金托盘，仿佛只是出来送药碗，恰巧碰见四阿哥十分欣喜。

        “四阿哥来了，娘娘方才不肯用药，还是奴婢提了您，说怕您担心，这才哄得娘娘开怀用药。这不，这会儿还要教奴婢去偏殿问问，看您书温完了没有？若是温完了，请您来一趟说说话儿。您说巧不巧，这不是正好省了奴婢一趟脚程么！”

        四阿哥闻言眼神一亮，脊背也挺得更直了些：“额娘还没有休息么，我想着额娘病中不免无趣，特特拿了书这时候过来。”

        孙嬷嬷闻话喜色更甚，她“哎呦”一声：“要不是说母子连心呢，娘娘那头挂心着您，您也念着娘娘呢，您快进去吧，娘娘只怕正盼着呢。”她往前送了送托盘：“奴婢将东西送还给小厨房再来伺候您。”

        四阿哥便对孙嬷嬷点了点头，也不再看魏紫，径直进了殿。

        而四阿哥走后，孙嬷嬷划向魏紫的眼神锐利如刀：“你给我过来。”

        甭看魏紫对着四阿哥还有几分嚣张气焰，但见着孙嬷嬷，就像是小鼠见了猫儿，根本不敢说声不是的。

        “我且问你，四阿哥是小主子，谁给你的胆子那般同他说话的？”

        魏紫愤愤不平，辩解道：“不过是几句言语罢了，那德妃害娘娘到如此地步，正该他来赎罪的。”

        “你呀你呀——”孙嬷嬷狠狠戳她一根指头，恨声道：“平常说你焦躁，偏有许多话来搪塞我，这不是没脑子是什么！”

        若不是见魏紫对佟贵妃忠心耿耿，孙嬷嬷且不想废这口舌：“你怎么不想，四阿哥自出生后就养在娘娘膝下，若没有德妃，与亲生的又有何区别？娘娘身子虚，你不说替娘娘笼络住四阿哥，还要把他往外推，你是想看四阿哥和承乾宫离心，娘娘以后了无依靠吗？！”

        魏紫这才转过来这个弯，她握着帕子惊慌不定，原是想给佟皇贵妃出口恶气，却好心办了坏事，她是佟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若是四阿哥误会方才是娘娘授意，更是得不偿失。

        “那那奴婢进殿去给四阿哥请罪？”

        见她如此孙嬷嬷这口气才顺，她道：“不必了，殿内有我照应着，你去警醒承乾宫侍奉的宫人，不论从前怎么着，以后四阿哥就只是承乾宫的阿哥！若再让我发现有阳奉阴违的，别怪我不讲情面。”

        如此，孙嬷嬷进殿后看母子和乐，也时不时跟着凑趣儿，两厢拉扯下将母子关系联系的更为紧密。

        承乾宫里一派安然，乾清宫里，皇上同样正在享受父子天伦的喜悦。

        皇上提筷用了一口太子亲自夹得一道菜品，只浅浅尝过味儿便咽了下去，就侧头夸赞道：“不错，赏！”

        实则滋味与平常别无二致，不过是因着太子亲自奉给皇上的而显得格外顺眼又爽口。

        皇上再用了几口太子布的菜品，瞧见太子还在旁边恭恭敬敬的站着，心里是满意又不舍，便伸臂过去携太子的手，硬是拉引着人往旁边座位上走：“来来来，哪里就缺你这一筷子吃的，你坐，你坐。”

        梁九功侍立在一旁，看的十分真切，忙去太子身边接了公筷，凑趣道：“太子爷快坐着用膳罢，皇上这里有奴才伺候着，您放心便是。不然您站着，皇上挂着心反而用的不安心。”

        皇上量了一眼梁九功，笑斥道：“好你个梁九功，就你长了张嘴！”

        在为太子把脉的太医回禀道是太子并无大碍，毓庆宫亦是一切如常，但皇上仍旧放心不下，自那一日起，太子的日常起居便又回到了乾清宫、回到了皇上身边。

        在乾清宫用膳对太子来说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架不住连续几天、顿顿与皇上一起用膳，上一次太子享受这种待遇还是四岁前。

        皇上是位严父，在阿哥们正式读书后便少有慈父形象，连阿哥们去后宫给额娘请安的时间次数都要加以限制，就是阿哥们沉溺在温柔乡里，丧失了斗志，更遑论这样无征兆的嘘寒问暖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偏偏太子不能直接去问皇上或者乾清宫侍奉的太监宫女，又兼之前朝明珠正受重用，大阿哥一系气焰嚣张，索额图只能兢兢业业的办差，于是一扬一抑之下，这几天的膳时太子颇有几分战战兢兢之态，生怕有哪里不对，赏赐便变成了训斥。

        这时听着梁九功递来的话语，心里徒然一松：不是棒子来临前的糖霜就好。他执意对皇上揖了一礼，笑道：“谢皇阿玛！”

        这才安稳的坐下用膳。

        皇上亦是满意，父子俩用餐时虽也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却能像平常百姓家里一样互相布菜，使人感动非常。

        方上了茶点，梁九功便禀了永寿宫喜讯，皇上取盏的手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是太子先行反应过来，他面露喜色，起身走到正堂中央，作揖道：“恭喜皇阿玛。”

        皇上端盏后先用茶盖刮了刮漂浮的茶叶，随意道：“太子好像也很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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