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少爷

顾小五家的，说的是顾立刚五女儿家的男侍。

        与楠朝不同，嫁了人的男儿在女儿家里均被称作侍，第一层的称作男侍，男侍往下是随侍，随侍再往下是侧侍，而今又新添了一个贱侍，在所有人之下。在女朝，父亲这个称呼也是没有的，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对着母亲的侍，统一都叫做侍父。

        但女朝也不是没有男夫的称号，极少，那是专门由圣上赐给那些贞节烈男的称号。

        顾五家的这个男侍，看上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朱贱男相似的年纪，却与灰头土脸的朱贱男有着天差地别。那少年容貌姣好，白皙如珍珠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眼汪汪的直勾人魂，偏眼神中带着的尽是羞涩与乖巧。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不说话，只偶尔应一声，声音细如蚊蚋，唯细听能品出其中的清脆欲滴。

        顾立刚仔细交代了五女儿的男侍一番，看着女侍那文文弱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自己家是造了什么孽，取到了这么一个下不出蛋的公鸡。她本想再多敲打几句，不为别的，好歹别人她在府里丢了顾家的脸，但大小姐那边还有事催着她去办，只能没好气地催着他赶紧把人带走。

        顾刘芳微微一行礼，送走了以做事风风火火著称的婆母。

        朱贱男观他弯腰矮身，如弱柳一般，腰肢纤细，仿佛不足盈盈一握。他又盯着顾立刚离去的背影，上下两头窄，腰身宽，好似小时候玩过的陀螺一般，不免感到疑惑：为什么这里的男子能这么的纤瘦，而女子却能长的高矮胖瘦，不一而足？难道那些男子都不吃饭的吗？

        后来朱贱男发现，他还真猜对了一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他和其它三人都站在顾小五家的面前。那男子行礼过后仍是一副羞涩的模样，对着他们微微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在后面跟着的四个粗人的映衬下，走在最前面的少侍莲步轻移，挺翘傲人的身段在一摇一晃中更显优美。可惜，后面跟着的四个人没有一个能够欣赏这种美景。朱贱男只听见走在他身后的少年轻声“啐”了一下，骂了句“娘娘腔”。

        少年的后面走着的人低声劝了句，朱贱男听不清，但想必大意是叫后面的少年不要惹事。

        走过一片漫长的游廊，再从一片荷花池上的小桥走过，便到了一片稀疏的竹林前。这府中的大少爷，便住在这一片竹林之后。

        刚穿过竹林，紧闭的大门后便传来了一阵笑声。

        若是在楠朝，朱贱男听着这声音便能判断，门后是几个妙龄少女在嬉笑。可现在是在女朝，能发出这种声音的，除了少女，还有少年。而根据刚刚老太太说的话，里面很大的可能是一群少年。一想到进去要面对数个如顾五家的一样的少年，饶是朱贱男，面色也不免灰暗了几分。

        四人此刻一字排开，里面年纪最小的那个，就是刚刚暗骂“娘娘腔”的那个少年，此刻好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脸生无可恋地道：“还不如杀了我。”

        “不准胡说”，站在少年另一边稍大一点的男子说道。

        他和那少年五官有几分相像，两人应该是兄弟。

        因着小少年的那句“杀了我”，四人都想到了之前的不好的事情，都明白过来他们是真的会被杀，而且他们的命在这里并不比草芥值钱多少，纷纷沉下了心，不敢再把一丝一毫的嫌弃摆在脸上。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一个小厮笑吟吟地打开了门，看到顾刘芳的一瞬间，沉下了脸去。他笑着的时候不觉得，不笑时脸上那刻薄之态怎么也藏不住。

        朱贱男见到那小厮这副作态，便知这两人是有什么陈年旧怨，或是更糟，结怨的是里面的小少爷与顾五家的，心念电转间，他立刻低下头去。幸好那开门的小厮全部心神都在顾五家的身上，没有顾得上后面有一个忘了规矩的贱侍。

        顾五家的被那开门的小厮言语讽刺了一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最后还是屋内的另一些小厮上来打了圆场，顾五家的才能带着四个人进了院子。

        在顾五家的和那小厮打嘴炮官司时，或者说，顾五家的单方面被压着打时，朱贱男不止一次的感叹这顾五家的也太蠢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比他还不会说话的人，要知道，他以前在楠朝朝堂上时总是被觊觎他的太子之位压着打的皇兄皇弟，万万没想到，在楠朝覆灭后，他竟然能找到一个比他更不会吵架的人。

        若不是他们的身份不对，他都想冲上去把老太太搬出来替顾五家的舌战群儒了。

        进了院落后，那后来的劝架小厮颐指气使地让顾五家的先进屋，示意他们四人在院落中央等着。院落中有不少洒扫小厮看着他们，那些眼光或好奇或带着恶意，落在他们身上。朱贱男做了十几年太子，倒是习惯了这些目光，相比之下，其它三个人就显得有些稚嫩了。若不是死亡的威胁仍然高悬在他们头上，边上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怕是要冲着边上的人大喊“看什么看”了。

        顾五家的进去后不久，便又有一个小厮走出来。那小厮的穿着打扮与院子里的洒扫小厮明显不同，想必这和楠朝一样，也分二等丫鬟、一等丫鬟之类的，无非是性别倒了个个。

        与周围的小厮穿着粗布麻裙，一头长发只用了一根簪子粗粗的挽在脑后不同，那小厮一身粉蓝色的衣裙，布料看上去便比周围的人高级不少，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是不知是梳发髻的人手艺不太好，还是有意为之，那发髻歪歪斜斜，将掉未掉的，再配上发髻上一看便是随便插上的几根发簪，看得朱贱男十分难受。

        想当初他还是楠朝太子时，好不容易从父皇母后那边求来了方媛当他的太子妃。在父皇母后松口的那一刻，他立马派了小成子去找了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妆嬷嬷，跟她学了整整三月的发髻和妆造，只是因为他想在与方媛成亲以后每天早晨都亲手为方媛梳妆。此刻看着面前那个小厮歪歪扭扭的发髻，朱贱男不免有些手痒。

        那小厮从房中走出，即使顶着一头令人难以直视的发髻，照旧从容不迫地走到他们四人面前，问道：“你们谁会梳那种你们楠朝女子的发髻？”

        朱贱男的心突地砰砰直跳，一个机会就这么突然地砸到他面前，他却不知要不要伸手抓住。他看着眼前那小厮穿着极好，神色高傲，想必那大少爷不是什么会苛刻下人的人。若是他没有被大少爷留下来，看那方老太太的意思，想必是要把他送给府中的下人了。当府中主人的下人，还是下人的下人，这甚至不是个问题。朱贱男一咬牙，向前走了一小步：“回大人，小子不才，会一些。”

        那小厮打量他好一会，朱贱男低眉顺目，任由小厮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行，你跟我进来吧。”

        一进屋，朱贱男便感到一阵清凉，一盘冰山就放在房间中央，是真的被雕成山一样的冰，仔细看，还能看到那山上有草有树甚至还有幼鹿在山间奔跑。随后扑鼻而来的是清雅的淡香，但是随着映入眼帘的满屋金碧辉煌的装饰，朱贱男把刚下的“此间主人是个清恬雅致的贵公子”的判断抛出脑后。

        那小公子懒懒地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涂了层厚重的胭脂，倒是显得整张脸唇红齿白，看久了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一头长发在脑后乖顺地垂着。双手的指头都被绿叶牢牢地包了起来，这该不会是，在染指甲吧。朱贱男腹诽道。

        小公子周边围了一圈小厮，有托着首饰的，有托着衣物的，还有托着一双花盆底鞋的，还有跪着给小公子捶腿的，站着给小公子扇风的。顾五家的孤零零地站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朱贱男瞟了一眼，此时顾五家的不光红了眼睛，整张脸都红了，真真是我见犹怜。若是有女人在这，恐怕会被激起无数保护欲。或许，应该，朱贱男推测着。可惜站在这房里的全是男子，还是除朱贱男外一群（男疾）（男户）心超强的男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替我梳头。”小公子在镜子里瞥了这个男人一眼，嗯，长得又高又壮，皮肤还粗糙，既没自己好看，也没自己身材好，方金宝满意地将这个人归进了对他没什么威胁一类。若是真能梳得好，便把他留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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