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波（二）

方金宝虽说了是要画个清新淡雅的妆容，简称淡妆。但这淡妆化起来，并不比浓妆省时省力。既需要用妆粉将脸上的瑕疵全部遮住，又得将化得自然不突兀，很费功夫和精力。

        故而春红跟着许和姑姑回来时，朱贱男也只是堪堪在方金宝脸上敷上了一层浅浅的妆粉。

        朱贱男初来方府，自是不了解青霄堂对方家小辈的杀伤力，只看到方金宝在听到春红的话后急急地站了起来，险些被戳到眼睛，他连忙缩回手，惊魂未定地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唇脂盒，搓了搓手指，退到了一边。

        方金宝好似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一边拉着春红询问细节，一边催促着秋月服侍他去换身衣裳。一堆人急匆匆地簇拥着方金宝进了内室。只剩朱贱男一个人一头雾水地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众人皆服侍大少爷换衣去了，竟没一个人记得他，出来给他安排活计，或是吩咐他退下。往日做太子时，他向来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月，还从没遇到过此种尴尬的场景。

        他想悄悄退出去，又想到方金宝的妆还没化完，若是他换完衣服出来不见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惩罚他。他脑子里又浮现出昨个儿方金宝指着顾小五家的的鼻子骂的泼辣模样以及那粗鄙的用词，以及顾小五家的被打得那几巴掌，若是自己被这样指着鼻子骂，被扇巴掌，朱贱男抖了抖，不敢再想。

        夏季的衣衫虽轻薄，但层层叠叠，穿起来不比冬日厚重的衣衫省事。朱贱男在外等了许久，眼见着实在没人想起他来，便一点一点的往屋外挪去。

        正当他一边挪一边停下听内室的动静时，方金宝便在小厮的簇拥下出来了，他急忙向方金宝低头弯腰。方金宝见着他，眉头蹙了蹙，似是想起来自己还未完成的妆容，面露纠结之色，但很快想起姥姥的威压，急匆匆绕过他，向外走去。身后的贴身小厮连忙跟上，秋月路过朱贱男的身边时，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也跟上，朱贱男差点感激涕零，紧紧地跟在秋月身后。

        走出屋子，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位许和姑姑，原因无他，那姑姑长得又高又壮，就像一只长得太壮无法翱翔蓝天只能委屈自己鹤立鸡群的鹤。那姑姑想必是很疼方金宝，见着他们一行人出来，便露出了慈祥的微笑，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收起了微笑，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方金宝凑上前去，对着姑姑撒娇弄痴，想要打探出什么。朱贱男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却见许和并着方金宝一齐向他转过头来，被许和高大的身形阻挡的一精瘦嬷嬷，从许和身后走出，朝着他走来。两只手如铁钳一般，紧紧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

        “哎，嬷嬷，嬷嬷，您轻点，我自己能走。”

        聒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朱贱男艰难的扭头望去，是和他同为贱侍的何延一，此刻跟他一样被一精瘦嬷嬷押着向他们走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青霄堂内，方老太太正对着方玲嘘寒问暖。方玲也一一乖巧的回了，仿佛母女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沈晶止住了哭泣，无一人想起他还跪在地上。

        这样也好，若是让方玲发现他这个做女侍的，即女儿的男侍，爱上了她这个婆母，怕是会觉得他恶心万分吧。

        尹生我未生，对他来讲，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了。

        他恨自己，恨这世道不公，也恨那一无是处的方金宝，竟能与方玲拥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故而假装与方金宝交好，那方金宝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只要他几句话，就把他当作了至交好友，接下去顺理成章的，在方金宝面前假装不经意的抱怨几句，他厌恶的那个漂亮草包，就自觉得与他讨厌的那个漂亮的锯嘴葫芦对上了。

        只是没想到，那锯嘴葫芦连勾引他妻主的事都干得出来，却受不了几句骂跑去了跳井。更没想到方锦暄年纪虽轻，却一下子把他抓了出来，该说不愧是方玲的女儿吗？他悄悄往方玲那瞥了一眼，方玲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来。

        他有些慌张，生怕方玲因此厌恶他。

        “姥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少年音，一个内衬窃红蝶戏芙蕖绣，外搭雨过天青烟云软罗薄衫，下穿织锦波纹如意裙，头梳垂挂髻的少年走进来，“母亲！？”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沈氏看着走进来的少年，他的面容虽不及自己艳丽，但在妆容和年龄的加持下，更加清丽婉约，细看下，另有一番迷人姿态。

        沈氏又经历了今天的第二次打击，“怎么会，这还是那个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方家大少爷吗？你那厚厚的胭脂，大金大银的首饰呢？”

        沈氏自己极会化妆，自是知道妆容要因人而异，扬长补短，切忌把什么东西都往脸上抹上一边。但他从没把这教给方金宝，反而是任大少爷自己乱搞。笑话，男人之间哪有真正的友谊，他的妆越是画的浓厚，才越衬得自己的美貌更加天生自然。可偏偏他今日却像是开窍一般，完全抛弃了平日里俗不可耐的配饰。

        看着他在方玲面前一口一个甜甜的母亲，再看看自己狼狈地跪在下首，难不成，他早就知道方玲今天会回来，却从未向自己提起过。是了，不然怎么就这么巧，他今天恰好穿得如此素净。

        方金宝，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方金宝见过了一众姨母及姐姐，看见沈氏跪在下首，疑惑地询问。

        沈晶却不领情，装，方金宝你接着装，若不是你告密，方锦暄怎么会这么快把自己揪出来。

        青霄堂外，朱贱男并着众小厮站在树荫下，一言不发，心却跳若擂鼓，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这预感在看到另两个被分走的贱侍时愈加强烈。

        朱贱男正思考着，感觉手臂被人轻轻蹭了蹭。他转头，是何延一。

        此人自从知道他被分进大少爷房内时，便打心眼认定他是个手段高强的金大腿，此时在他身边挤眉弄眼，意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朱贱男只能无奈地冲他摇摇头。

        何延一见状，面露苦色，抬起手正欲放到喉结处。朱贱男连忙将他蠢蠢欲动的手按下。

        在女朝，男子大庭广众之下用手抚摸喉结，是非常不雅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的行为。何延一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层，向朱贱男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方金宝跟着许和姑姑进去了没多久，许和便走了出来，走到朱贱男和何延一面前，对他们轻蔑地点点头，示意他们跟着他进去。

        朱贱男和何延一对视了一眼，俱是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进去后二人也不敢抬头看，朝着一屋子的人跪下，问了安，便等着上面的人发作。

        仍旧是方老太太熟悉的声音，她问道：“昨儿顾小五家的带你们上大少爷房的时候，你们中有没有人对他出言不逊。”

        朱贱男与何延一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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