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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女子当自强


臻医馆的学徒医术竟出人意料得好,中午灌下去的药,傍晚人便醒了。彼时夕阳正落于群山之间,晚霞烧遍半边天,倦鸟归巢,炊烟四起。朱贱男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蛀满霉斑的顶梁,此时此刻,朱贱男竟与它共情起来。

        “呀,你醒了!”

        一道略显的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搅得他的脑子痛苦不堪,刺痛过去的很快,至少他向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时,男孩还没露出不耐烦。那男孩十岁左右,长得并不好看,唯一头及腰长发乌黑亮丽。

        这长得好看的人头发好看,那头发便是与脸交相辉映,互利共赢;长相一般的人头发好看,那头发便是力挽狂澜、挥戈返日的大功臣;相貌丑陋的人头发好看,那便是委屈了一头秀发,堪称暴殄天物。男孩便是最后一种人,即使有幸拥有美丽的秀发,也只是让他看起来像长了毛的冬瓜罢了。

        男孩的声音又尖又细,每一句话都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偏男孩毫无自觉,扑到他旁边一脸关切地望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你觉得怎么样?饿不饿?头还疼吗?嘴巴呢?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岁”

        “什么?”

        看着男孩呆滞地眼神,他吞了口唾沫,感觉了一番焦渴到冒烟的嗓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努力地向外挤出一个字:“……水……”

        “哦哦,要喝水是吧。”

        男孩毛毛躁躁地转过身去,拿过一个茶碗,往里到了满满一碗茶水,一只手将朱贱男扶起。朱贱男借着他的力起身,光这一举动就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半个身子靠在男孩身上,吃力又短促的喘息着。

        “你还好吧。”男孩被他“嗬嗬”地喘息声吓到,弱弱地问。

        他摇摇头,抬头迎着茶碗,艰难地吞咽,但仍有大半碗的茶水被衣物和被褥接受。

        “哎,你慢点,慢点。”

        终于将一碗茶水喝完,朱贱男只觉浑身清爽,拒绝了男孩要为他再倒一碗水的请求,他在男孩的帮助下慢慢躺回床上。因连着睡了三四日,原本昏沉的脑子,在躺回去后,反显得清明起来。男孩又开始喋喋不休,一点都不管他是否要睡。

        男孩的声音并不好听,但听得久了,倒也不觉得难受了。天边燃烧的火光投到糊窗的纸上,又从纸间的缝隙溜进房中,朱贱男微微眨眼,试图从男孩大量的、没有规律和逻辑的话语中,得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的脑子来说,要它处理这种事属实是难为它了。听男孩絮叨许久,直到困了,也没整理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叫莺哥。这名字着实不衬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前,他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臻医馆内,齐振熙仍旧摇着她那大蒲扇,坐在她的专属藤椅和专属枇杷树下,藤椅摇着,发出“嘎吱嘎”的声音,另一只手搭在空闲的手搭在一旁坐在小板凳的女儿头上,笑嘻嘻地望着关贵山:“老关,怎得还不走,平日里不就属你散班最积极。”

        “今个儿家里那丫头学堂里的老师上门,我晚点回去,省得我二姐把我这个做娘的也给骂一顿。”关贵山挑拣着筲箕里的药材,漫不经心地回道。

        “上门?上门干嘛?告状?丫头,你老师也要上门么?”齐振熙用大手揉了揉齐问荆毛茸茸的脑袋。

        齐问荆乖巧地摇了摇头。

        “唉,谁叫你家丫头聪明呢?我家那个,光长个不长脑子,耳根子软得不行,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唉。”

        “嗯?”齐振熙震惊,这都开始夸我家傻丫头聪明了,问题很大。她瞬间从藤椅上直起身,手上一个用劲,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按下去了。

        “哎呦,娘!”

        “抱歉抱歉,乖宝,娘不是故意的。”齐振熙连忙道歉,然后转头望向关贵山。关贵山就等着她来问似的,没等她开口,就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堆。

        “那女强学堂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就是那专门为楠朝女子设的学堂,你不是还去那上过课?”齐振熙点头如捣蒜。

        关贵山微微叹气,神色间带着几分怒其不争:“里面有几个糊涂东西,识了字,学了本领,多少有点本事了,却开始替那些犯了罪的贱侍请愿,据说是要求我们善待他们,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书,可把老师们气得不轻,说是从没见她们写过这么多字。我家那傻丫头,被她们的大道理讲得一愣一愣的,被忽悠着按下了手印。昨儿下学后回来意识到不对劲,哭着去找我二姐。”

        “我二姐听了也气,她年纪小,骂不得,二姐就开始骂我,说她那么笨,都是随了我。今儿专门请了学堂的老师来,就是为了告诉她们我女儿是被忽悠的,完了估计我姐还得骂我一顿,我才不回去挨骂呢。”

        齐振熙听了关贵山的话,心情复杂无比,身体向后仰去,一时无言。倒是她女儿单纯地问道:“那些姨母,她们都不知道贱侍们都做了什么嘛?”

        “不,她们知道。”齐振熙语调清冷地回答,神色冷淡,全然没了往日的不羁,“她们都知道。”

        齐问荆见母亲神色反常,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将母亲的手拿起放在自己的脑袋上,主动蹭了蹭。齐振熙被哄得消了气,又是好一顿揉搓,对着女儿的脑袋就是一拍:“走,老关,上我们家吃饭去,今天有红烧肉!”

        “等等,老齐,这就来!”

        两个大女孩吵吵闹闹,无一人注意到,臻医馆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男子悄无声息地从不起眼的杂物间中走出,足尖轻点,几个纵跃间,便离开了医馆,消失在巷子深处。若是齐问荆在此,定能认出这男子就是为朱贱男医治的那位学徒。

        男子落地后,迟迟未动,喟然长叹。值得惊奇的是,他发出的声音,全然不是刚在人前那般男子浑厚颤动的低音,而是女子清脆如铃的娇美之声。他,不,现在该是她了,依旧背对着堵住她的人,无奈地开口,语调略显沧桑,与她年轻的声音十分不符:“陛下,你不该来这的。”

        女朝的皇帝姜炎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红红地,死死地盯着她娇小的背影。她想说:“我是皇帝,我想去哪就去哪。”却怕对方认为她还是个小孩子。踌躇之间,她终是开口:“狸姨,你瘦了。”

        胡狸听出姜炎死死压抑着的哭腔,又是一声长叹,转过身去,望着这位就在前不久一统天下,成就皇图霸业的千古一帝。

        “你长大了。”

        胡狸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沉默了下去。一时间两人都不在言语,巷子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处凝结。胡狸是享受这种寂静的,她对姜炎本就无意,但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打不得又骂不得,若是换了旁人这般对她死缠烂打,那人的坟前草都要比人高了。只是纠缠多了,她也会感到厌烦。

        故而她决定,若是姜炎在感情上有她当皇帝时一半聪明,她不介意陪她多说几句。

        姜炎不愧当了多年皇帝,很快就收回了失态,转眼间,她又成为了那个温润内敛、深不可测的帝王。那帝王斟酌着语句,力图给眼前人留下成熟稳重的形象:“不知狸姨回来,是有什么要事。若是有我帮的上忙的,狸姨可尽管开口。”

        胡狸摆摆手,不打算告诉她任何事,作为历经三朝皇帝的元老级国师,她自是有这样的底气。她一言不发,将脸上的□□和假发取下,露出一张艳丽至极的面容。眼含秋水,唇似点绛,肤若凝脂,皓腕凝霜,仿若瑶池旁开的最盛的那朵牡丹。饶是姜炎日日捧着胡狸的画像,做足了心里准备,也再一次的被她的容貌所惊艳。姜炎知道,这是她的不再纠缠让狸姨满意,狸姨给的一点小奖励。

        胡狸随手摆弄了一下头发,漫不经心地对着姜炎说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对了,小家伙,对你宫里的凤君好一些。本来嘛,论美丽,男子天生就比不过我们女子,何况是我这种天生丽质堪称艳绝的女人,能与我长得有三分相像已是他祖上积下的福气了。何必对他太过苛求。”

        姜炎听着胡狸自恋的话,只觉她十分可爱,但还来不及和她说笑几句,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消失在了姜炎面前。一个暗卫在姜炎身后出现,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看姜炎阴沉到滴水的脸色,语气艰涩地说道:“主子,小人可以追上去。”

        “追,你拿什么去追,凭你那蹩脚的轻功吗?”姜炎脸色铁青,一只手掐着暗卫的脖子,冰冷地问道。

        “嗬嗬”待那暗卫脸色惨白,濒死的气息逐渐爬上他的脸时,她方才松手。暗卫急遽的喘息,身体在夏夜的微风中无法克制的颤抖着,但仍跪的笔直。姜炎青葱纤长的手挑起他的下巴,那双多情风流,眼波流转的桃花眼便落在了暗卫眼里。暗卫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升起了两道绯红。

        姜炎将手移到暗卫毫无血色的嘴唇上,用力摩挲着,只到那处开始泛红,她微微低头,狠狠地啄在朱唇上,暗卫在浓烈的亲吻下昏昏沉沉又沉沉浮浮,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他已无法凭一己之力直着身子,整个人软软的虚靠在姜炎怀里。姜炎察觉到手下那细软的腰肢倏忽一挺,随后开始疯狂地颤抖,方才停下接吻。

        看着怀里男子染上春光后,与胡狸有了五分像的容颜,姜炎心情大好,坏心眼地捏了捏男人浑圆挺翘的屁股,满意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突然僵硬。接收到男子投过来的潋滟含羞的小眼神,她突然凝了笑意:“你知道我这次为何要带上你,而不是其她武功轻功皆高于你的女护卫吗?”

        男人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面带难堪,他察觉到了屈辱,但已没了拒绝和反驳的气力:“回陛下,是因为小人有幸和胡狸大人有几分相像”。他从姜炎怀里爬出,自嘲地想到,委屈什么呢?早在爬上姜炎床的时候,他便做好承受一切的觉悟了不是吗?他想要往上爬,姜炎想要个替身,他们俩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况且,并不是谁都能爬上天子的床的,这么一看,他赢麻了好嘛。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那么痛?

        姜炎看着小暗卫挣扎着爬出她的怀抱,又变得烦躁起来,她把其归为对狸姨在她面前不告而别的不满。看到小暗卫无所谓地又一次跪在了地上,阴沉着脸踹了上去:“既然知道,还不好好练你的轻功,我狸姨在你这个年纪,早就能杀人于无形了。而你呢,连我都跟不上。”

        暗卫死死地咬住嘴唇,只咬的泛白。他很想反驳说,因为要保持着像胡狸大人一样窈窕的身材,他根本不能吃饱,每天都饿着肚子,根本使不上力气;因为要保持美丽,其她的女护卫在训练后早早就可以入睡时,他还得拿着粉敷脸敷手敷身子,其她女护卫还在睡时,他就得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用玫瑰花水泡手,槐树花水净发,桂花水洁面。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出口,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只挤出一个“是”。

        凰临城外,涪陵山下,一座寂静的宅院中。目睹了替身戏份全程的胡狸兴冲冲地冲进来,对着里面一位照着镜子妇女说道:“姜姬我跟你说,你那侄女玩得可花了!”

        随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哦,是小姝啊,没事你不用担心,她玩得没你以前花。”看着方姝脸色突然羞愧得红成一片,讷讷不语,她摸了摸下巴,又补了一句:“也没咱孙女小媛玩得花。”

        她对着姜姬,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手心,一拳定输赢:“还是咱们孩子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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