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牙子1
景空青一番挣扎,仍被那大汉捂住嘴,毫不费力地拖行去了巷子深处,那汉子掌力大,一路走一路打,叫景空青被打得有些头晕眼花。
等到将他二人拖到没人的地方,这一男一女方停住脚,那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络腮胡便上前将纸包里的粉末倒在手里,又用那只手狠狠地捂住时湛的口鼻。只一瞬,时湛就被迷晕了过去。
络腮胡将时湛的身体接住,眼神示意,那妇人便也将粉末倒在了手心,走到了景空青跟前,一只大手也朝他口鼻袭来。
再醒来,已是在一处杂乱的旧屋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味,还有一些汗臭,光线有些昏暗,但不妨碍看见屋子里靠着墙坐满的小孩。
耳侧忽然传来衣服的窸窣声,伴随着一个试探的童声:“弟弟?”
是时湛的声音。
景空青转过头,看见他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两只脚朝前,也被绑住,人坐靠在灰墙上,动弹不得。时湛皱起眉头:“这是哪里?”
景空青理都不理他。
这魔头故意在被绑走的时候喊那一声,就是为了把他也拉下水。要是他没被抓走,兴许还能去喊人来帮忙,或是报个官什么的——
好吧,对象是时湛的话,也不一定。
人间灵气本就需要炼化,他这稚童之躯消化不了太多,功法几年难得寸进,顶多是比同龄孩子力气大些,但对上成人一点胜算也没。更何况那天那个男人,一巴掌下去拍得他头晕耳鸣。现在他二人一道被抓,连个能跑去报信的都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对面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嘘。”
景空青:“什么?”
那孩子道:“嘘,不要说话。”
景空青正默默观察着屋子里的小孩,大部分都五六岁左右,偶尔有几个稍大些的,比如答话那个,看着至少有八九岁了。
不知为什么,从方才醒来,他心里便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此刻,听到那小孩的话,他一瞬间明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连季钺那种半大小子都整日吵吵嚷嚷闲不下来,这一屋子小孩,从他醒来一直到现在,竟乖巧得没一个出声的。
那小孩压低声音道:“叫外面听到了,会被打的。你们不要讲大声了。”
闻言,景空青和时湛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不多时,房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先前绑走他们的一男一女前后脚走了进来。那络腮胡子的大汉走在前面,手里端着一碗米粥。
屋子三面是墙,一面是门,门那面没有坐人,其余三面都有被绑的小孩靠着,留出中间的空地。那大汉走到中间,伸手将粥递到时湛跟前。
“喝。”
景空青之前刚醒,人一直紧张着,不觉得饿,现在松了一些,五感渐渐复苏,才发现五脏庙已空得很难受了,恐是那蒙汗药药得太猛,一下睡了很长时间。
时湛上顿跟他一起,席间还有些挑剔,只随便夹了几筷子,想必如今也是饥肠辘辘。
但,如果他是时湛,即便再饿,此刻也不会想吃这一晚白粥。这屋里明明坐了那么多小孩,要是吃饭,起码应当提个桶来,那男人却偏偏只拿了一碗。说明此时并不是饭点。而且,他二人方转醒没多久,这男人就端着碗进来了,也没先进来看过他二人醒了没醒,说明他对这蒙汗药的药力捏拿得很准,先前不知在多少小孩身上用过。
再看这屋里小孩,不只听话一般简单,按理说,被生人抓来关在这种地方,即便是不敢说话,神情、姿态也一定会很慌张,可这些孩子,一个个听话的坐在地上,姿态虽有些蜷缩,但双目无神,更多的是一种倦怠。
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闹腾的年纪,一群小孩正常全都挤在一个屋内,必然是炸开了锅,这人贩子为了方便管束,恐怕不只是威吓,还给他们下了什么药,叫一个个都像现在这般有气无力。
那大汉和女人低头将时湛看着,时湛犹豫了一歇,慢慢伸出手,就在要触到碗壁的时候,右手突然一顿,转过头,对着景空青道:“弟弟喝。”
景空青:“……”
那大汉和妇人悉皆转过头将景空青望着。
时湛道:“弟弟方才不是说饿了吗?”
景空青:“……”
谁说过饿了啊!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时湛仰头看着这一男一女,恳求道:“我不饿,你们给我弟弟先吃吧。”
景空青道:“哥哥吃。没关系的,哥哥先吃。你们让我哥哥吃饱就行。”
时湛道:“哥哥不饿,弟弟吃。”
景空青道:“还是哥哥吃。”
时湛道:“还是弟弟吃。”
那男人不耐烦道:“谁管你们哥哥弟弟的,一碗粥,一人一半!”说完,兀地将碗塞进时湛嘴里。
妇人上前捏紧时湛的两颊,将下颚打开,粥一大半灌进了嘴,另外还有一些灌得太急,从嘴角两侧溢出,沾到了时湛的脸和衣襟。
灌了一半,那大汉又收回碗,塞进了景空青嘴里。
灌完,那汉子和妇人就立在原地,看他二人全部都吞咽完了,才又前后脚走了出去。
这药药得太不走心,连粥都渗进了苦味。景空青皱着脸呸了两口,将口中残余的苦粥顺着唾液吐了出来,再用袖子把脸上身上的粥擦了干净。
对面那小孩又压低声音道:“这粥里掺了东西。”
时湛故作不明,问:“什么东西?”
那小孩道:“不知道,反正吃了就没力气。先前,他们是提一桶粥来,给我们碗自己盛着喝,后来,有个小孩饿急了,一下子吃了好几碗,就倒过去了。”
景空青道:“倒过去了?”
那小孩道:“嗯,死了。吃死了。”
“所以现在就不准我们自己舀了,他们给我们发碗,每个人喝半碗,每顿不能多喝,看着我们喝完了才把桶提走。”
景空青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小孩道:“有的进来得长,有的进来得短。看买主要挑哪种的。”
景空青皱眉道:“买主?”
小孩道:“是,一般买主喜欢挑年纪小的,所以他们进来没多久就会被带走。还有长得标致的女孩,也被挑得多。像我这种年纪大的,来了有两三个月了,还没被他们转手卖出去。”
景空青点了点头。年纪大了就容易懂事,懂事了就养不熟了。但一个半大孩子说自己年纪大,景空青仍觉得有些好笑,他接着问道:“你家是哪里的?你是怎么被拐来的?”
小孩道:“我家是河口村的,就在路上被拐来的,他们拿药蒙了我的脸,我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景空青又问:“他们一般将我们卖去哪里?”
小孩道:“有时是妓院,有时是卖给人家当儿子。”那小孩目光在时湛和景空青稍有些青肿的面皮上逡巡一番,提醒道:“总之,他们也怕我们磕着碰着了,卖不了好价钱,你们听话一些,不要哭闹,他们就不会打人。”
时湛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中间还闲闲地侧了个身,景空青侧过脸瞥他,见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也不知哪户人家能倒这么大的霉,把他买回去当儿子。
等那小孩话音落下好久,时湛才捧场一般地问了一句:“你是这里来得最久的吗?”
那小孩点头“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对着时湛和景空青道:“看你们的模样打扮,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书读得早,讲话真有条理,像小大人了。”
闻言,二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不知多久,房门再度被打开,先进来的还是那个络腮胡子大汉,但后面跟着的却不是先前那个妇人,而是另一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身材精瘦,穿一件灰色长衫,蓄一节长胡,样貌明明是精神的,身子却微微佝偻着。
络腮胡子叉着腰,道:“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挑吧。”
言罢,这一屋子孩子都抬头将那男的望着。那男人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脚的距离,咽了咽口水,又走了上前。他目光一一扫过三面墙,十几个小孩,最后顿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
“这个。”灰衣男人指道。
那小女孩四五岁左右年纪,梳着两个小辫,眼睛挺大,体型却很瘦,脖颈后面有积垢,衣服也灰扑扑的,像很久没洗过澡了。被那人指了之后,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脖子。
络腮胡子走上前,像拽小鸡仔一样将她拽了出来,这安静诡异的屋内终于响起了第一声哭闹,络腮胡子眉头一皱,神色极不耐烦,立马一个大巴掌挥下,打在那小女孩背上。
小女孩吃痛,大叫一声,络腮胡子呵道:“别吵,不懂规矩是不是,再吵抽。”接着第二巴掌落下。
小女孩闭紧嘴,眉头向内收紧,只泄露出一点压抑的哭声,颤抖着再不敢喊什么。灰衣男人不满道:“别打,你打那么重,打坏了我还得找大夫看,到时候就从给你的钱里头扣。”
络腮胡子不以为意地笑:“行,不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提起那女孩,转身正要走,那中年男人接着道:“你着什么急,我还没挑完呢。”
络腮胡子停住脚,转身,道:“哟,您还是个大买家,怎的不早说,您仔细挑,我这都是好胚子,香归楼都从我这儿进过货呢。”
灰衣男人道:“香归楼?”
香归楼乃是平州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传闻楼里的姑娘不只貌美如花,还各精琴棋书画,其他地方都是客人挑姑娘,这里头却是姑娘挑客人,虽是青楼,还布置得风雅,甚至有时还办些诗会酒会,很受一些纨绔子弟,或者风流雅士的追捧。
络腮胡子得意道:“正是。”
灰衣男人脸色一下有些复杂。
“香归楼不是只招自愿的良家吗?”
络腮胡子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道:“那都是骗人的,说是良家,家道中落,卖艺不卖身,也是为了抬价,跟嫖客们多要钱而已,您做这行当的,您还不知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自愿的良家,入这皮肉行当,真要自愿,怕是早就开垮了。”
此刻,景空青便明白这中年男人到底什么来头了。只挑一个的,往往是给自家养着,挑不止一个,恐就是来做生意的。
果然,那灰衣男人道:“嗯,你这儿货确实不错,比我先前看的那户要好。”
络腮胡子得意道:“那是自然,我拐的都是长得标致的,长得标致的,又多是大户人家,看得紧,那就得做干净,防止被人寻来,风险也比他们那些蹩脚货高,这价格嘛——话说回来,您之前看的是哪户啊?”
“这你就别管了,”灰衣男人顿了顿,道:“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络腮胡子喜道:“行,我不打听。爷大气,您慢着挑。”
那灰衣男人站在中间,又指了几个小孩出来,络腮胡子一一上前将人拽了出来,又将他们腿上的绳索解开,令他们能够站起。然后用那解开的绳索,一节一节地穿过那些小孩被绑住的手腕中间,将所有人都像藕节一样连在了一起,防止他们逃跑。
灰衣男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时湛和景空青身上,他定定看了许久,方才伸出两指比着二人道:“这两个。”
这是他第一次点男孩,络腮胡子挑眉,道:“您生意做得大啊,小倌您也需要?”
灰衣男人神色一凝,道:“不该你打听的就别打听。”
络腮胡子点头道:“行,我不打听,你们做生意的讲究,您是买主,您说了算,您要哪个我给您提哪个。”说罢,上前将时湛给拽了出来。
那络腮胡子给时湛将脚上绳索解了,正要把他也同那一群孩子绑起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道:“这俩孩子不行。”
灰衣男人眉头一紧:“怎么不行?”
络腮胡子肃道:“这俩孩子是从平州城抓来的。”
灰衣男人疑惑道:“那又如何?”
“您不是从平州来的买家吗,我们这暗路子生意,同一处的不能卖,免得被官家查到了,引火烧身呐。到时您麻烦,我们也麻烦。再说,这崽子穿得金贵,一看就是富户,家里知道失踪了,现在不定找翻了天呢。”
灰衣男人没反驳,反而有些紧张地问道:“那这些孩子又是哪儿来的?”他伸手指向那一群被绑好的小女孩,又道:“这些你能保证不被找上门吗?”
络腮胡子笑道:“放心。这些都是平州郊外的,您这生意做城里的,那些乡下人哪会过来?”
那灰衣男人点点头,又看了时湛和景空青两眼,最后道:“这两个我也要了。我那处生意不在平州,找不上来。”
络腮胡子有些稀奇。
“哟,您生意做得广,看来您不是管事,您是当家作主的?”
要只是管事的,哪会掺和两处生意?
灰衣男人道:“这你就别管了。把他们两个也给我带上。”
络腮胡子掂量一番,道:“行,不过要加钱。一个多加二两。”
灰衣男人道:“什么?”
络腮胡子道:“这俩孩子长得俊,自然是比其他几个贵。”
灰衣男人道:“先前你可没说。”
络腮胡子道:“是是是,我忘了,对不住。但价确实是这个价,您在别处能挑到这样的好货吗?我也不强求您要,这种货我也不愁买主,只是看您要得多,给您便宜出,要是单独来的,价格还得再高。”
那灰衣男人默了半响,似在纠结,纠结完,最后道:“行吧。带上吧。”
络腮胡子用左右手分别拽住景空青和时湛的衣襟,将他们从里头拖了出来,接着又解开他们脚上的绳索,一并将他们与先前被跳出来的小女孩串在一起,这样,小孩们排成了一列,他又令那些小孩纷纷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
“您请先。”络腮胡子朝那灰衣男人道。
灰衣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往门走去,络腮胡子做成了笔大生意,神情十分愉悦,跟在后头那灰衣男人后头往外走去。然而只走了两步,他脸上的笑就凝固了,脚也停了下来。
那灰衣男人已走到门口了,见他许久还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过头。
“怎么了?”
络腮胡子慢慢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皮笑肉不笑道:“您且慢。我这还有个东西要给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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