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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暨安转世


封旭延怔然,双眸半垂,眸中的焦距似乎有些涣散。

        厢房内一片沉寂,只有罗白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烛芯响起来的噼里啪啦声。

        良久,他在半明半暗间呐呐出声:“不疼。”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某人。

        阿宁顿了顿,突然笑了一下:“是我糊涂了。”

        凭心而论,怨枷解开的时候,确实并不疼。

        因为最煎熬的其实是戴着怨枷的日日夜夜。

        因为怨枷最一开始就是为了惩罚那些加害过人命的人,既是给怨灵一个发泄的机会,又不会祸及到人命,过程自然不会很舒服。

        要认真说的话,怨枷就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割着肉,反而让痛感被无限地拉长再拉长,时间一长,就显得磨人得很。

        而解开怨枷,虽然更多的是解脱,就像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也能入肉一般,解开怨枷,其实就相当于把那把钝刀抽出来。

        是轻松了,但总会有些痛意在隐约反复地蔓延。

        就像在反复地感受着煎熬的滋味。

        封旭延早些年被冥族人改造过身体,属于半人半魔,修的也是魔族的灵力,跟那些个名门正派修的不同道,自然也不能做到像名门弟子那般轻松地唤醒怨灵并除去怨灵身上的怨气。

        因为修炼灵力的本质上就不同,而他比较循规蹈矩,乖乖地重新修炼人族灵力,然后再一步一脚印地学着怎样送怨灵上轮回道。

        然而事实上,第一个被他送入轮回道,却并非怨枷上的怨灵。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日夜难眠,到渐渐习惯怨枷带来的难受。

        一开始确实很煎熬,即便封旭延向来就是个狠人,对自己特别狠,狠到可以看着昼冥把他当成实验品却还笑着,他也花了整整三年才算习惯怨枷的存在。

        等到他彻底解开怨枷,将最后一个怨灵完成遗愿并送它入轮回,那已经是暨宁长眠于生死阵之下的第五年了。

        因为怨枷都是落在灵神之上,即便将怨枷解开,它在灵神上落下的伤害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封旭延在那段时间里面特别虚弱,尤其他早些年受了太多的伤,落下的后遗症是不可逆的,再加上怨枷留下的伤害,他的身体无可避免地落下了病根。

        再加之这一千多年他毫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他的身体就越发虚弱。

        在冥林他替风若吸出三骨蛇的毒素时,其实并不是因为三骨蛇的毒素才会昏迷,而是因为这些年作的死来讨债了。

        只能说一句,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

        ……

        客栈厨子做了好些年的工,大抵是驾轻就熟了,不用半个时辰,便遣人来告知众人晚膳已经备好了。

        封旭延率先出了房门,阿宁细细地替罗白掖好被子,随即也跟着出了房门。

        她想了想,双生魂毕竟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最后还是在厢房内落了禁制。

        却冥剑和玄冥铃自主跟在阿宁身边,微浮在半空,有些悠悠荡荡。

        路过苏若晨和萧寂同待的厢房门口时,苏若晨和萧寂正巧同时出了房门,四人面对面碰上。

        萧寂倒没什么反应,说起来他明明被揭露了身份,却不知为何依然顶着夏子元的脸到处游晃。

        但苏若晨的表情就很尴尬了,毕竟一出门就直直碰上却冥剑。

        额……主要是因为他曾经给却冥剑取名为晨曦剑,还在人家的原主人面前拿着上下好几年。

        阿宁并没有这样的顾虑,因而只是淡淡地朝着苏若晨点了点头,接着便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了远处微奔过来的苏若曦。

        苏若曦原本踏着小碎步,小跑着过来,一看见苏若晨的面前还有阿宁和封旭延,就不由得脚步微顿,缓了下来,脸上带着的笑意也不自觉地一凝。

        阿宁和封旭延同时将她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封旭延是懒得理她的,而阿宁则是同样淡淡地朝着苏若曦颔了颔首。

        苏若晨看到阿宁的反应,不由自主地怔愣半晌,嘴角不觉带了些苦笑。

        阿宁的反应足以说明一件事。

        ——在她的眼里,苏若晨和苏若曦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才让他觉得苦涩。

        也不由得厌弃起自己来。

        倘若他并非仗着他和阿宁两人之间那奇妙的感应,并且放任阿宁追在身后,不把阿宁在背地里为他为苏氏做的那些放在眼里,而是主动靠近她,心疼她,保护她就像封旭延做的那些一样。

        也许此时站在她身边的人就会是自己了吧?

        可惜对现在的阿宁来说,那些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就像她和苏若晨,他们本来是朋友,后来是宗主和弟子的关系,而现在,充其量也不过是有同样目标的同行人罢了。

        ……

        阿宁虽然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是却隐隐有了些作为过去幽君的气势,再加上知道自己是被苏氏祖上的宗主封印的,虽然面上不显,但对苏氏人是越发肉眼可见的冷淡疏离。

        实际上,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再说本能就算不会强烈抗拒苏氏人的气息,那也不应该会被苏氏人吸引,她和苏若晨之间的那点感应……说实在的,着实诡异。

        而且在沧溟山上,明明一开始苏若晨将灵力输入她体内的时候,她的不适确实有被缓解,却在离生死阵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暴动肆虐。

        总觉得其中有些什么渊源。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在最前头。

        下楼梯的时候,在她身后的封旭延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看路。”

        阿宁回过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封旭延。

        她又想起了,这些年来封旭延对苏氏人的态度显然是模糊不清的。

        他倘若看不顺眼苏氏人的话,将她带走便是,可他却宁可跟她待在苏氏里,整整十年。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苏氏人,只是不知道这个原因跟她与苏若晨之间的那种奇妙感应有没有关系。

        阿宁边走边想,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其中一桌旁。

        苏氏人加纯风派的人,也将近二十个人,因而客栈老板给他们分了三桌。

        饭菜还没上,但碗筷什么的都已备好。

        苏若晨、苏若曦、萧寂、阿宁、封旭延还有杨璇坐一桌。

        阿宁并未先入座,而是在一旁待他们都入座了,才跟封旭延并肩坐下。

        人一齐,客栈小二就陆陆续续上菜。

        很巧,苏若晨和封旭延两人正正面对面。

        苏若晨盯着饭菜,像是想起封旭延其实并没有厢房过夜,于是道:“封兄今夜便来我们厢房挤一挤吧!”

        封旭延轻抬眼眸,似乎是看了眼苏若晨和萧寂。

        萧寂脸色无异,并无意外,倒像是两人早就讲好了的。

        封旭延毫不意外,只是动了动嘴角,感觉上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阿宁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但两人神色如常,倒显得她的反应莫名其妙。

        不管怎样,没打起来就是好事。

        毕竟今日是有些事情要同其他人说说的。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阿宁咽下了想说的话,而是专心地吃起东西来。

        但她还是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了封旭延并没吃多少东西,神情恹恹的。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余光,托着下巴,偏头朝她淡笑。

        真别说,还挺好看。

        只是浅浅一个笑容,就能让她心情愉悦起来。

        她吞下嘴里的食物,侧头问他:“怎么不吃多点?”

        他眉眼微弯:“不怎么饿。你吃多点,不着急,有什么等吃饱了再说也还行。”

        阿宁并无意外,点了点头,又继续埋头苦吃。

        大厨的手艺不错,众人吃得很享受,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封旭延掏出一手绢,递给了阿宁,她接过擦了擦嘴,露出一脸餍足的样子。

        封旭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底有些宠溺。

        萧寂:……我瞎了。

        苏若晨和苏若曦:……心情复杂。

        而杨璇则一脸念念不忘地盯着桌上的空盘子,截然没发觉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阿宁正了正色,清了清嗓子,完全一副要开始讲故事了的模样。

        其他两桌的人也不由得正了正色,齐齐看着她。

        阿宁:“之前罗白的另一个双生魂出现的时候,我乘机探了那个双生魂的灵,大概知道了一些东西。关于冥族的,我觉得也得让你们知道。”

        风若和苏若晨同时眸光一动,神色不明。

        风昼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着她。

        但没人打断她。

        于是众人就在她娓娓道来的嗓音中,了解到了罗白的过去,也了解到了究竟为何冥君明明被封印在生死阵下,却并未如期望那般在杀意之下魂飞魄散,而是安然地度过了这一千年。

        ……

        阿宁说的那些是结合了罗白还有另一个双生魂的记忆。

        所以这事儿,还得从罗白被炼出双生魂那会儿说起。

        大概在十四年前,西陆有一小村,就叫罗家村。

        罗白因为是残魂转世,所以颇有些长不大的模样,说话行为都像是小孩子,偏显稚气。

        她运气不好,转世在一户重男轻女的人家,从她的名字也能看出她爹娘的敷衍,因为出生在白天,因而名为单字一个白,再加上小的时候跟别的孩子比起来无比的特殊,后来家里一多了个弟弟,她就被她爹娘丢在了野外。

        虽然当时她年纪还小,但可能她身上多少还有些暨安的残魂残留其上的缘故,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很巧,那日也是个春日,她弟弟刚满月,正正出生在万物复苏的那一日,跟她不一样,她弟是个被春日祝福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的生机勃勃,但她被丢下的那个野外,荒草丛生,是个实实在在的荒野。

        跟她一样,跟周围的春意盎然都格格不入。

        她其实有所察觉,心里很难过,也有不知缘由的落空感,就好像她明明原本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的孩子,可她现在就在一片荒地之中,四面八方都没有人。

        只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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